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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宋知蕙多日观察,此行晏翊身侧总共就那两个赶车随从,她是女眷,下车方便时,那两个随从也不会跟过来,只是坐在马车上远远朝这边望。
宋知蕙前几日表现得十分乖顺,每次下车都会很快就回去,次数多了以后,她会刻意拖延时间,也不会太久,就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在心里多数十个数。
这次是宋知慧特意看好的地方,近处草丛皆矮,远处高丛才能遮住视线,她有充足的理由往远处去,待身影被高木遮住,她俯下身朝马车那边看去,黑暗中马车未动,似也未有人觉出异样。
宋知蕙不再停留,提起裙摆转身便朝更远更黑处跑去,身上的衣摆被两侧荆棘勾破,鞋袜上也沾满了泥土。
宋知蕙知道这样跑会留下痕迹,所以她一边跑,一边又在寻找水源,只有寻到水源,才能掩盖她的行踪。
可谁知她正跑着,忽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拦住了她的路。
月色下,这人戴着面罩,一身黑衣,腰间还挂着佩刀,他开口便道:“知蕙姑娘要去何处?”
来人并未表明身份,但宋知蕙一看便知,这是靖安王的人,他与那日在春宝阁的晏翊戴得是一样的面罩,且一开口就唤了她名字。
怪不得她先前还纳罕,靖安王出行怎就只带两个人,原来暗处有护卫,只是未曾在人前露面。
宋知蕙顿时心如擂鼓,脸上还是强装的镇定,“我发热,脑袋有些糊涂,便迷路了……”
也不知这黑衣男人信与不信,他手便指着她来时的方向,“烦请姑娘速往回走。”
宋知蕙是被黑衣人一路送回来的,她爬上马车后,又从车窗朝外看,那黑衣人果然去寻了晏翊,就是不知他会怎么和他说。
宋知蕙身心俱疲,这几日头一次这样疲倦,方才那一通折腾,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也不知晏翊要是起了疑心,会不会过来找她麻烦。
她迅速脱下裙衫,将裹在身上的那条薄毯拿了下来,正要重新穿回衣裙,马车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宋知蕙顺手拿起薄毯挡在身前,抬眼看去。
昏暗中她看不清来人神色,只知那宽阔的身影一看便知是晏翊。
宋知蕙立即垂眼,忙从软榻而下,来不及去穿鞋袜,捂着身前薄毯,便朝那身影跪下,“王爷吉祥。”
晏翊没有说话,待他坐下,马车又开始在山中狂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终是飘来两个字,“想逃?”
宋知蕙心头一紧,在说实话与扯谎中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扯谎,“没有,荒郊野岭,奴婢没有户籍与路引,能去何处呢?只是这几日身子不适,走错了路……”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嗤。
宋知蕙闭了闭眼,吸气道:“是……是害怕,因为不知道王爷为何要带我走,所以才想逃。”
“不错,懂得步步为营,一次只多了十个数。”晏翊语气中带着嘲讽。
宋知蕙头垂得更低,原来他早就觉察出了异样,却一直没有说出口,是为了看她出丑,还是为了此刻的羞辱与惩处?
宋知蕙猜不出晏翊所想,但晏翊却又一次道出她的想法。
“你是在赌孤为了赶路,不会耗时来抓你。”晏翊嗤道。
的确,宋知蕙不认为自己可以重要到那个地步,待晏翊抓她两日无果,会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在这深山老林中无法立命,兴许就会作罢离开。
却没想不光是她的行为,连她的心理都让晏翊摸了个清楚。
宋知蕙顿觉足底生寒,未再敢有半分狡辩,忙伏地叩首,“王爷恕罪,奴婢知错了。”
宋知蕙说完,见晏翊半晌没有说话,便悄悄掀了眼皮朝上看,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
晏翊似是合着眼,正揉着自己的眉心。
他向来眠浅,再加上一连数日的舟车劳顿,此刻头也是沉得厉害,静默了片刻,他挥手似是不愿再追究,只带着几分警告意味道:“孤喜欢的是聪明人,而非自作聪明之辈。”
宋知蕙忙垂眸,再度叩首,“奴婢记得了。”
晏翊缓缓睁眼,看向伏地不敢妄动的宋知蕙。
月色透过车窗照进一丝光亮,那微薄的亮度使大多数东西都看不真切,然而地上那雪白的后背与肩颈,在这一丝光亮下却显得格外清晰。
“可读过《礼记》?”晏翊望着那瑟瑟发抖的身影,问道。
宋知蕙道:“读过。”
晏翊道:“第一句。”
宋知蕙自幼便记性好,只要深度一遍,能够理解其意的情况下,基本都能背诵,她虽不知晏翊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依照吩咐念了出来,“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晏翊看着她道:“自知为婢,便做婢子该做之事。”
宋知蕙以为又是在说她胆敢逃跑的事,便恭顺应是。
见她不动,晏翊蹙了眉头,语气骤然沉冷,“别将你在春宝阁里学的那套,用在孤身上。”
宋知蕙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她望见面前的薄毯,才恍然大悟。
若是四年前的杨心仪,会羞愧难当的与晏翊解释,可现在的宋知蕙不必开口解释什么,便是说了晏翊也不会相信。
她坐起身,将遮在胸前的薄毯撑开,盖住了后背,随后便又伏地而叩。
晏翊合了双眼,语气中隐约透着几分倦意,“背《礼记》。”
宋知蕙凭着记忆,开始从第一篇背起,也不知具体是背到何处睡着的,只知道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晏翊已经离开,她斜靠在软榻上,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条薄毯。
往后一连多日,宋知蕙心中都在惴惴,她有些不敢相信晏翊会这样轻飘飘将此事接过。
直到第五日,马车驶进山阳郡,也就是靖安王在兖州的封地后,她被带进王府后宅,那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
后宅管事是秦嬷嬷,年约五十岁,模样有些凶,话也少,看人时是用下巴尖。
领宋知蕙过去的是刘福公公,在前院伺候晏翊的人,秦嬷嬷对他倒是十分客气,再看宋知蕙时,只扫一眼就蹙了眉头,问刘福,“这是从何处寻来的,怎么灰头土脸,这身打扮?”
宋知蕙这一路没有衣服换,也只简单在溪边擦洗过一次,又在那晚跑的时候刮破衣裙,脏了鞋袜,此刻不用秦嬷嬷嫌弃,她自己都觉得这身装扮难以见人。
刘福笑眯眯上前与秦嬷嬷低语一番。
得知是王爷带回来的,秦嬷嬷神情更是嫌烦,压声问那刘福,“这次又是何人送的?”
刘福摇头道:“是王爷自己带回来的,让你找个地方将她安置。”
一听这话,秦嬷嬷终于开始拿正眼瞧宋知蕙。
别说细看之下,这女子身条的确诱人,是那成年男人会喜欢的,但这五官比起后宅那些姬妾,只是有些姿色,算不得出挑。
秦嬷嬷与刘福都是府中老人,自然知道王爷的脾性,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碰过那个女子,整个前院连个婢女都寻不到,只这后宅满是姬妾,但这些姬妾也并非晏翊所喜,其中几个是圣上赏的,更多的还是旁人为了讨好晏翊,送到他府中来的。
晏翊虽不近女色,但也从未拒过,他将这些姬妾收入府中,好吃好喝将她们养着,待每年府中设宴,便会让她们出来待客。
瞧了半晌,秦嬷嬷还是没忍住再次确认,“这当真是王爷自己带回来的?”
刘福朝她点头,看到宋知蕙在寒风中打着哆嗦,不由道:“快些安排个去处,咱家还要去前院伺候呢。”
秦嬷嬷只好按下心中疑惑,领着宋知蕙上了长廊。
于秦嬷嬷而言,这女子虽说是王爷亲自领回来的,但没有多余交代,那就不用特别关照,省得回头生出什么事端。
一路上秦嬷嬷与她简单说了一些府中规矩,在说到入了后宅,想要外出必须先得秦嬷嬷应允时,宋知蕙听出了其中之意,这是想要好处的意思。
可宋知蕙如今身无细软,浑身上下只头上的两支珠钗,她索性取下一根,塞给秦嬷嬷道:“嬷嬷辛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嬷嬷不要嫌弃。”
比起旁人给的东西,宋知蕙这珠钗的确算不上贵重,但她的情况秦嬷嬷也是看在眼中,遂勉强收下,将她带到一处幽静小院。
院中有个婢女正在洒扫,看到二人下廊,赶忙搁下扫帚,小跑到跟前,甜甜唤了一声,“秦嬷嬷。”
秦嬷嬷叫她安宁,“这是宋知蕙,以后就在降雪轩里住下,你去扫个屋子给她。”
安宁看到宋知蕙,也是一惊,但她是个守规矩的,也不多话,连忙应是,笑着就拿扫帚去了西边的小屋里。
东厢房的门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个女子,那是去年晏翊尚未离开王府时,兖州长史送来的女子,名为顾若香。
“先来我这里坐坐吧。”
顾若香莞尔一笑,朝宋知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