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昏头了!”
蒲有福脱口冒出来一句,他是真的想不通,这日子到底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石家这样的家庭条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石大富在外面偷人,当媳妇的管得紧点不就行了?当公公的都站在儿媳妇这边,帮着一起说儿子,还要怎么样?
谁家过日子一点问题矛盾也没有的?偷人的就石大富一个?哪个大队里没几个这样的男人!
要一个个都闹着离婚,这日子还都过不过了?
蒲有福气得站了起来,绷紧了脸,咬着牙,伸手就揪住了蒲香的外套,往她口袋里掏,绿色的小证直接被翻了出来。
“这婚离了也不算,我和你公婆都不同意离婚!”
蒲香刚拿到手没多久的小本子,直接被她爸几下撕了个稀碎,他撕完往自己口袋里一塞,对着石海说:“这事就这么办,离婚的事,轮不到两个小的做主!”
蒲香没想到她爸会抢她口袋里的离婚证,她个高,力气大,可和她爸一比,那是直接被压制。
意识到她爸的意图,蒲香很快就放弃了挣扎。
证撕了也没用,她再补一个就行了。
石海看到亲家的做法,立即也是眼睛一亮,转头朝着石大富说:“把你的证也拿出来。”
从头到尾跟个木头似的人,也不敢不拿,明眼看着就是不情愿,可还是把绿本子递到了他爸手里。
石海学着蒲有福一样的操作,一把撕了,揣进兜里。
“亲家公,都是孩子不懂事,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就一起吃个饭吧……外面那么多邻居都看着呢。”
蒲有福一想,点了头。
蒲香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让他们一厢情愿去吧,转头要走,她妈赶紧拉住了她。
“三妹,你要去哪啊!”
她一脸紧张,眼眶红着,掉了几滴眼泪。
蒲香看着她妈:“妈,我离婚了,你带我回去住?”
李小草可怜兮兮地盯着她:“三妹啊,这婚你就别离了,听你爸的,爸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蒲香又看她哥,蒲建国皱着眉,苦着脸,一句话不说,他一向什么都听他爸的。
蒲香嫂子张了张嘴,但她就是一个当人嫂子的,这场面哪好说什么。
蒲香挣脱了她妈的手,说:“你别管我去哪,我讨饭去也不回去给你们丢脸。”
看她转头就要走,李小草嘴里急得直叫“三妹”、“有福”,整个手足无措。
蒲有福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把她锁房间里去,让她好好想想,这好好的日子不愿意过,真是昏了头了!”
难得这个一向老实木讷的人,也有这么果断干脆的时候。
李小草得了这话,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伸手就来拉人,她眼看着自己拉不动,就叫儿媳妇帮忙。
两个女人拉不动,她哥、她舅也来帮忙。
嘴上都劝着:“三妹,你先去房里和妈、嫂子说说话,离婚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这是两家的事,还有孩子呢?你想想佳杰!”
一帮子人,一窝蜂地涌过来,推推挤挤,裹着蒲香上了石家二楼,进了原本蒲香和石大富的房间。
蒲香感觉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她想过自己离了婚,她爸妈会不理解她的做法和选择,但是直接在石家,把她关起来,她是没有想到的。
石家的人要这做派也就算了,这可是她亲爸妈!
本来她还告诉自己,要理解她爸妈,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农村人,有自己的眼界局限。
蒲家穷,蒲有福和李小草也没什么主见,都是软性子的老实人,见不得女儿离婚,可是结婚那会儿,这对夫妻,还是蒲香的哥嫂子,都没亏待过她。
没有好到人人羡慕,可也不是什么卖女儿,把女儿当血包的家庭,石家当初给了666块的彩礼钱,她爸妈一分没拿,还另外贴了钱给她出嫁。
他们当初,不,应该说一直都是真心希望她过得好的。
他们只是真心觉得女人离婚不好、不对,离婚了这辈子就完了,这日子到头了。
他们要说她,骂她,她都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但是,离婚证都拿了,还把她关在石家?
简直了!
留了李小草在房里陪蒲香,其他人都下了楼。
大家绝口不提离婚的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房间里,李小草苦口婆心劝着女儿,内容不外乎就是一个劲儿地劝。
“都是为了你好。”
“等你气消了你就不怪爸妈这么拦你了。”
“日子还得过,以后好好把住男人,多管着他点儿,别让他往外去。”
“孩子要没妈了可怎么行?你想想孩子!”
蒲香听着觉得怪恶心人的,关吧关吧,她离婚证都拿了,法律上和石大富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些人还能关她一辈子?
呵,想来也可笑,65岁的她,断了双腿,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了,被关着也跑不了。
现在她好手好脚,还能跑不出去?
等着吧,她就不信他们能不吃不睡,整天整夜地看着她,就这破门窗,连个不锈钢防盗都没有,她要出去还不简单!
楼下。
石海招呼着人吃饭,他早上去茶馆喝茶前,先去买了肉,又杀了只鸡,这会儿倒不缺菜。
蒲香嫂子被点了去做饭,她直接就应了,手脚麻利,只埋头干活,很快就收拾了一桌子菜出来。
石海端着酒杯给蒲有福敬酒:“亲家,这事情是我们家大富不对,以后我一定好好管他,不让三妹生气,亲家你放心。”
石家早几年就是万元户,蒲家,到现在家里还欠着外债呢,不说别的,今年上半年才建的楼房,还欠了亲戚两三千,包括石家这个亲家家。
在蒲有福来看,小女儿是实打实嫁到了福窝里。
蒲有福听石海这么说,赶紧说:“是三妹不懂事,夫妻吵架谁家没有,等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亲爱公你也别生她气,我让她妈好好说说她。”
石海赶紧说:“不说这话,三妹这个儿媳妇,我是再满意不过了,是大富不对,这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以后还是好好过日子。”
他还瞪了一眼坐在桌前,一句话不说的石大富。
两亲家就这么说和了。
隔壁听八卦的邻居,拉长了耳朵,外加时不时探头张望,看着两亲家都坐一桌吃饭了,本来也没听真切说了什么,这下也只觉得是真没事了。
就说离婚是不可能的。
吃完了午饭,蒲有福看时间差不多就要走,他上楼进了蒲香他们的房间。
“你这几天好好想想,等明白好好过日子,改天和女婿一起回来。”
蒲有福看到女儿,那眉心就又皱了起来。
这闹这么大一出,希望她公婆不要太生气,不然以后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蒲香没说话,中午饭她也是在房间里吃的,她嫂子端了饭菜上来,三个女人拿写字台当饭桌。
这一顿有肉有鸡,蒲香半点没有吃不下,闹这么久,她都饿了。
她不仅把饭菜全吃了,还吃得挺香。
蒲有福见女儿没搭理自己,只是叹了一口气,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蒲家一家子人下楼,只把蒲香锁在房间里。
石佳杰吃午饭的时候就回来了,看到一桌子好吃的,早就忘了爸妈离婚的事,现在他倒是又想起来了。
“奶奶,我妈怎么不走?她和我爸离婚了,我也不要她,让她走!我要爸爸给我娶个漂亮的新妈妈,我要周老师那样儿的!”
石海一张笑脸立即板了起来。
“不许胡说,再胡说爷爷打你屁股!来,你外公外婆、舅公还有舅舅、舅妈要走了,说再见。”
石佳杰根本不怕自己爷奶,他爷奶可对他好着呢,至于外公他们,他才不要理会。
他撅着嘴,半个字不说,就拿眼瞪着人。
他不高兴着呢!
石海赶紧给大孙子打圆场:“这孩子,真是被我们惯坏了。”
他说着,抱着大孙子,拍蚊子似地轻轻拍了两下屁股,然后把人送出了门。
蒲家五个人,骑了三辆自行车,蒲家父子后座上各自带着媳妇。
出了石家大队那一排房子,上了公路,李小舅开劝了。
“妹夫,这么把三妹关在石家,没事吧?万一石家不给她吃喝呢?”
蒲有福皱巴着一张脸,叹气:“我这不是也没办法,让她妈这几天都来劝劝,也看着点。”
他都是为了女儿好,又不是真想逼死她。
李小舅一听就放心了。
“哎,这孩子一直都让人放心,这回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拧了。”
几个人都是想不通。
蒲香嫂子郁高珠安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觉得她倒是能理解蒲香,如果蒲建国也懒在家里什么不干,还去偷人,那这日子她也不想过了。
别看家里条件好不好,这一大家子的活就摆在那里,男人不干,全甩给女人,可不得累得要死要活吗?
再看蒲香那个婆婆,估计家里家务都不动一手指头的,蒲香啊,说她命好,嫁得好,她看也没好到哪里去。
而且,郁高珠今天看着也是真心凉,撕了离婚证,把人关起来。
这可是亲生女儿啊!
郁高珠只是个做人嫂子的,公婆都在,整件事情都没她说话的份儿,也就心里叹气。
蒲香不是个傻的,她不管能不能和石大富继续往下过,估计以后和家里是没多少情份了。
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最后怎么收场。
……
……
蒲香被关在屋里还挺清静。
她家里人走后,也没有人再进房间,整个石家都安静了下来。
要不现在就踹门出去?
蒲香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再等等,这大白天的,人应该都在,她从这房间出去不难,但要是出去后,再被抓回来就有点麻烦了。
万一这些人丧心病狂一点,拿链子锁她呢?
蒲香在房间里没事干,索性躺到床上,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也没隔多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尖叫嗓子的叫唤。
“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蒲香听着那声音是周小柔的,除了她的声音外,还有一些逐渐嘈杂的人声。
林婶在那里问怎么了,还有人在说石书记怎么来了。
蒲香从床上起来,一直走到房间的南墙边,她打开窗户,隔着一条条的钢筋防护网往外张望。
这就是窗户的防盗,也就前面临着阳台的窗有,二楼的后窗离地高,没有人能爬上来,也就都没装。
隔着窗,又隔着走廊,看不到隔壁的情况,只稍微能看到一点屋前晒谷场上的情况。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聚了不少邻居过来。
……
楼下,莫阳家。
莫阳带着女儿和周小柔,比蒲香他们晚出门,回来也比蒲香他们晚。
蒲香和石大富回来,带着舅舅和姑父,莫阳三个回来,却是多了村支书和妇女主任一起。
这打一路过,自己村的村干部,村里人肯定都是认识的,这有看到的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在自行车后跟了过来。
边走还边一家家喊人出来看热闹。
狗狗祟祟,还带着某种兴奋劲。
莫阳下了车,把女儿抱在怀里,然后冷眼看着周小柔。
周小柔站在那里不动,一脸委屈,眼眶还红着。
村支书叫石文良,快五十岁的人,在村里很有威望,当时三个大队合并成村,谁当村长还争了挺久,但是他这个支书是半点都没有争议。
“行了,婚都离了,周小柔你就进去收拾东西吧,回你娘家,还是前头那个男人家,都由你自己。”
石文良的眉头皱着,对于莫阳离婚这事吧,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十里八乡第一个离婚的出在他们村……但现在婚嫁自由,结婚离婚都合法合规,他也不能说什么。
而且,莫阳说他离婚的原因,是周小柔这个后妈虐待孩子,孩子身上的伤都在。
石文良刚才在村委会,就让妇女主任上前掀了孩子衣服看了看,确实莫阳没瞎说,没有冤枉她周小柔。
事实很清楚,而且莫阳这离婚证都拿完了,石文良想劝和都没那个机会。
莫阳没爸妈,哥哥姐姐,一个当了上门女婿,一个出嫁,都住得不近,平常来往也少,父母辈的亲戚更是基本都断了亲。
他这婚离也要离得干净,索性就找了村支书和妇女主任当见证,看着周小柔从他这边搬出去。
“当时我们两个都是二婚,酒席没大办,就是几个至亲吃了顿饭,我给了200块彩礼,周小柔没带嫁妆,就带了些她自己和孩子的衣服,她嫁过来后,我每个月给她30块的吃喝买菜钱,过年过节另给,剩下家里的人情往来,别的开销也是我承担,没动过她一分钱,家里农活不用她干,也没养猪,就养了几只鸡,卖鸡还是卖蛋的钱都是她自己的,现在她手头剩下多少钱,我不管,彩礼钱我也不要回来,打孩子的事我也不和她算了,就这样,书记你看呢?”
莫阳说得很清楚,就是让人走,钱和其他的事他不去细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