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爸爸，妈妈还没有给我们写信吗？”

小雅安静地坐在床边上，等着爸爸给她编好小辫子。

林秦海编辫子的功夫已经很娴熟了，三下五除二就编好了两只顺滑漂亮的小辫子，他将咬在嘴里的橡皮筋拿下来，飞快绑好，他又帮小雅将扣子扣好，才说道：“妈妈工作的地方很远的，信件没有那么快到的。”

小雅半天没说话，林秦海低下头，对上了小雅质疑的眼睛，“爸爸，你骗人，大胡子叔叔说就算信件是从西伯利亚寄过来的，几个月也都应该寄到了！”

林秦海没料到小雅竟然拿着这个问题去问了奥菲多尔，奥菲多尔不清楚情况，实打实地回答了小雅的问题，导致林秦海不能用路途遥远这个理由哄孩子了。

“路途远，还有你妈妈的单位要求不能随便写信，放心吧，很快她就会给你们写信了。”

小雅眼睛里涌出泪了，“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不会的，你和哥哥这么乖巧，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们。爸爸再想想办法联系妈妈，好吗？”林秦海心里也很担心，杨君怡一去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即使知道她在某保密单位工作，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

“快洗脸，爸爸今天带你们去买新衣服去！”

毛毛早就已经准备就绪，他即将拥有小军装，按捺不住激动，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晚了小军装就卖完了！”

小雅顾不上继续伤心，被毛毛拉着洗脸刷牙去了。

林秦海清点了布票和棉花票，这几个月攒了一些，足够给孩子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的。

林秦海借了梁善思的自行车，让毛毛坐在保险杠上，小雅坐后面，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

寒冷的风吹得毛毛小脸生疼，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想想小军装，再冷也咬牙坚持着。

这一路过得格外漫长，到下车的时候，毛毛冻得整个身体都在打颤，脸都冻僵了，嘴唇都冻成了乌色。坐在后座的小雅稍微好点，也冻得鼻涕横流，小手绢都擦不及。

林秦海后悔不迭，早知道带着孩子们走路来了，雪地再不好走，也比冻坏了强。

“布票要是还有剩的，就给你们买一顶帽子。”林秦海心疼地帮孩子们揉搓冻僵的脸蛋。

毛毛吸溜了一下鼻涕，“爸爸，小军装在哪里买？”

林秦海这时才发现孩子们的小脸小手有了皲裂的趋势了，原本滑嫩的小脸变红变粗糙了，他这才意识到应该给孩子们买些甘油擦脸。

他们到的早，东阳市场的国营服装店都还没有开门，揣着满腔期盼的毛毛失望极了，不住地追问林秦海服装店什么时候开门。

林秦海看了看表，还不到八点，他打定主意要带孩子们吃顿好的，所以出门的时候没吃早餐，“可能要九点吧，我们先去国营饭店吃顿早餐去。”

毛毛眼睛一亮，“太好了，爸爸，我想吃馄饨！肉馅的！妹妹，你要吃什么？”

“我也要吃馄饨！”小雅也高兴地说道。

“好，那咱们一人要一碗肉馅馄饨！”林秦海利索地答应道。

打听了国营饭店的位置，父子三人直奔而去。

“爸爸，如果我吃一碗吃不饱的话，我能再要一碗吗？”毛毛鬼精鬼精地问。

林秦海想着国营饭店用料是很足的，他还打算点两碗馄饨，让孩子们分食一碗，没想到毛毛竟然提前盘算点第二碗了，他哭笑不得，开玩笑道：“你想把爸爸吃穷呀？要是吃得太多了，可就没有钱买新衣服了。”

毛毛惊恐地瞪大眼，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那不行！那我们还是买新衣服吧，馄饨下次再吃吧！”

“走吧，爸爸带够钱了。”林秦海笑道。

“真的吗？”毛毛谨慎地问。

“真的，放心吃吧，吃一顿馄饨的钱，爸爸还是有的。”林秦海怕孩子信以为真，饭都吃不好了，不敢再逗他们。

国营饭店的招牌很好找，人员进进出出的，腾腾的热气从门口的厚毡门帘缝飘出来，顷刻就被寒风吞噬了。

一走进国营饭店，人就感觉到了蒸腾的热气，窗口前排队的人不少，余位不多了。

林秦海找了空位安顿孩子们坐下，“好好坐着，我去买馄饨。”

毛毛眉开眼笑，“好的，爸爸，我看好妹妹。”

小雅左顾右盼，跟毛毛悄悄说道：“哥哥，这里好暖和。”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到过这么暖和的地方了，一丝严寒都感觉不到，整个空间都是暖洋洋的。

毛毛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水暖管，“这里有暖气呀，当然暖和了。”

小雅搓搓冻僵的手指，羡慕地说道：“要是咱们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毛毛用双手捂住小雅的小手用力揉搓，他是个小火炉，手掌早就暖和和的了，“我也想待在这里，又暖和，又有好多好吃的。”

林秦海点完餐回来将孩子们孩子气的对话听了满耳，他顿感惭愧，决心要给孩子们添个烤火的炉子。

馄饨很快就上桌了，果然皮薄大馅，热气腾腾。孩子们很久没吃到这样的美味了，顾不得烫，舀上一颗就急急往嘴里送。

当馄饨与寡素许久的唇舌碰撞，最原始最淳朴的美食在一瞬间覆盖了生活的苦难，让在苦困中蜷缩的身体得到了片刻的舒展。

周围都是呼啦啦的进食声音，没有什么说话声音，几乎没人愿意浪费这种难得的享受时光。

“好吃，真好吃！”斯文的小雅还能从嘴里挤出余地去赞美，毛毛囫囵吞枣地一颗又一颗吞咽下肚，烫得直吸气也停不下来。

“慢点吃。”林秦海不住地提醒，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给孩子们提供更好的条件，一碗馄饨就让孩子馋成了这样。

毛毛嘿嘿一笑，“爸爸，我还想吃一碗，好不好？”

林秦海没有犹豫地答应，“行，只要你能吃得下，爸爸再给你买一碗。”

孩子面对好吃的东西，总会多长出一个肚子来，毛毛吃完一碗，摸了摸肚子，“爸爸，我还没吃饱。”

小雅将她的碗推给毛毛，“你吃我的，哥哥，我吃不下了。”

“你不吃了吗？”毛毛挠挠头，“这么好吃的馄饨，你多吃点呀。”

“我不吃了，吃饱了。”小雅摇头，她吃东西从来不馋，吃饱了就不吃了。

林秦海估摸着孩子的食量，小雅和毛毛肯定都吃饱了，毛毛还想撑一撑，估计也吃不下几个了，“毛毛，妹妹吃不下了，你把妹妹吃剩的吃了吧。”

毛毛眉开眼笑地接过来，又呼啦啦地吃了几个，感觉肚子撑得一点空地都没有了，再吃就要吐了，恋恋不舍地将碗推给林秦海，“我吃饱了，爸爸。”

林秦海打趣道：“不吃啦？”

毛毛撑得说话都有些费劲了，连连摇头，“不吃了。”

光摇头这个动作，就让毛毛感觉顶到嗓子眼的馄饨快吐出来了。

林秦海拉过碗，将剩下的几个馄饨扒拉了，“走吧，咱们买衣服去！”

毛毛终于想起了还没买到手的小军装，急忙催促，“走走，爸爸，我们快走！”

林秦海带着兴冲冲地孩子们回到国营服装店，服装店已经开门了，一大早，进出的顾客并不多。

毛毛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军绿色的小军装，小军装的胸口甚至还缝着一颗鲜红色的五角星。

“小军装！爸爸！”毛毛冲进服装店，指着小军装，对售货员说道：“阿姨，我想买这个！”

售货员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林秦海，见他没表达反对意见，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将小军装取了下来，递给林秦海，“不能试穿，只能比一比。”

林秦海接过军装，放在毛毛胸前比了比，他也看不出这衣服孩子能不能穿，就对售货员笑着请求，“能不能让孩子试一下，这样看，实在看不出能不能穿。”

售货员看了看毛毛，又看了看小雅。

平时很胆小的小雅竟出乎意料地脆生生地说道：“阿姨，你让我哥哥试一试，好吗？我们肯定不会弄脏的！”

毛毛也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售货员，他一贯嘴白，飞快地说道：“阿姨，我爸爸是个大老粗，他不会看的，你让我们试一试，好不好呀？”

售货员有些松动，“你要试，他要试，这衣服还没卖出去，就穿脏了...行吧，试试就脱下来。”

“谢谢阿姨！”孩子们高兴不已，异口同声地道谢。

林秦海帮着毛毛脱下外套，将这件崭新的小军装套在他身上，棉衣很厚实，就是稍微有点大。

“有点大了...”林秦海不太满意。

毛毛一听就急了，着急地打断林秦海，“不大，不大，刚刚好，爸爸，我长得很快的，大的刚好，我明年还能穿呢！”怕林秦海不行，末了他添上一句，“妈妈说的！”

毛毛哀求地看着林秦海，弄得林秦海哭笑不得，“爸爸又没说不给你买，急什么。”

售货员也被毛毛逗笑了，她拿出配套的棉裤，“这两样是一套的。”

毛毛看着那条裤子，眼睛发着光，恨不得立马能将裤子也换上。他偷偷地瞥了爸爸一眼，希望在爸爸的脸上，不要看到为难的神色。

林秦海还记得自己答应给孩子买的是一套小军装，“裤子能试试吗？”

售货员难得好态度，“试试呗，别踩地上就行了。”

毛毛简直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了，他搓搓手，余光注意到了小雅，突然记起来小雅还没买上新衣服呢，要是爸爸给他买一套把钱用光了，小雅就没有新衣服出穿了。

目光在那条军绿色的裤子上来回摩挲，毛毛极力压抑住对它的渴望，对林秦海说道：“爸爸，要不我们先给妹妹买吧！”

末了，他还是放不下完整的小军装，补充了一句，“如果买完妹妹的衣服，你还有钱的话，再给我买这条裤子吧。”

林秦海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行，那咱们先给妹妹买。”

让小雅失望的是，冬天没有小孩子的布拉吉，售货员用稀奇的目光看着小女孩，她没想到这小姑娘还这么爱美呢，冬天也想穿布拉吉，那不得冻坏了。

“这件花袄子好看，好多小姑娘都穿这个。”

小雅的失望肉眼可见，她一点也不喜欢花棉袄。

林秦海安慰小丫头，“到明年夏天，爸爸给你买布拉吉，好不好？今天咱们就听阿姨的，买件花棉袄，也很漂亮的。”

林秦海摸了摸小姑娘因为沮丧垂下的小脑袋，目光注意到了一条鲜红色的围巾，对售货员说道：“那条围巾能给我们试试吗？”

售货员顺着看过去，说道：“这条围巾可不便宜，是羊绒的，得十五块六毛钱。”

现在刚上班没有工龄的工人，一个月工资比这条围巾多不了多少，确实不便宜。林秦海却没有犹豫，说道：“给我们先试试。”

售货员认真地看了林秦海一眼，将围巾取下来递给他。

刚入手，林秦海这个外行人都感觉到了这条围巾的不平凡，又软又轻，颜色特别正，叫人挪不开眼。

小雅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注意力全被这条羊绒围巾吸引了。

林秦海将围巾系在小雅的脖子上。

毛毛惊叫，“哇，真好看，这围巾真好看。”

小雅抬起头，摸了摸柔软的围巾，杏眼满是笑意，看向毛毛，“哥哥，好看吗？”

毛毛一个劲点头。

林秦海也特别满意，小雅本来就冰雪漂亮，这条红围巾系在她身上更加出彩，将她雪白的皮肤衬托得宛如冰山雪莲。

售货员也忍不住说道：“这小姑娘真漂亮。”

林秦海再要过花棉袄，替小姑娘换上。羊绒围巾已经完全将小雅安抚住了，花棉袄也变得可以接受，她乖巧地穿上了。

林秦海让小雅转了一圈，看着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心里满足又踏实。

“同志，请你算一下，一共多少钱？”

林秦海在支付了一个多月的工资和相应布票后，带着穿着一新的儿女们从国营商店走了出来。

毛毛穿着一身崭新的小军装，头上戴着雷锋帽，小雅穿着花棉袄，脖子上系着那条靓丽的红羊绒围巾，戴着毛线帽，手上还多了一副毛线手套。

一出商店，兴奋的毛毛就在铲过雪后的道路上撒着欢。

小雅脸上却不见穿上新衣服的高兴，她拉着爸爸的手，漂亮的杏眼里满是焦急，“爸爸，你还没买新衣服呢！你还没买！”

林秦海帮小雅整理帽子，“爸爸有衣服穿，不买。”

小雅急得要哭了，“可是我和哥哥都有新衣服，爸爸，你也买一件吧。”

林秦海还想说什么，小雅指了指他袖子下摆，哭了，“爸爸，你的衣服都破了，买件新的吧！”

林秦海抬起袖子一看，这才发现棉衣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磨破了，露出了里面死板的棉花。

小雅一掉眼泪，扯得林秦海的心也疼了起来，他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安慰地笑道：“这是小问题，回头爸爸补起来就好了。你看看哪个人没穿补丁衣服的？穿补丁衣服光荣，勤俭节约光荣...”

走了没多远，迎面撞上了白英几个年轻人。

“呀！小雅这新围巾可真漂亮！”赵小洁的目光黏在围巾上了，这围巾本来就好看，系在小雅身上更美了。

小雅刚哭过，心情还没平复好，缩在林秦海怀里没说话。

林秦海笑道：“你们买到书了？”

年轻人们偶尔会结伴来买书，东阳市场有个二手书店，里面偶尔会有些好书。

“是呀，林主任，你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江涛特别激动，将他们淘到的宝贝展示给林秦海看。

“《冲击波物理》！”林秦海也很惊喜。

年轻们一脸的兴奋，忘记了当下酷寒的环境，沉浸在淘得宝贝的喜悦里。

林秦海想去买点煤炭，他手上有40斤煤炭票，如果顺利买到煤炭，孩子们就不能坐车回去了，确实坐车也太冷，他干脆将孩子们托付给年轻同事们带回去。

小雅叫白英和赵小洁牵着，毛毛根本就不用人带，自己就跑得飞快。

林秦海急急忙忙赶到国营煤炭店，可到了才得知，现在正是煤炭供应旺季，天天天不亮就有人排队购买煤炭，他这个点过来，早就已经卖完了。

他只得空手而归。

没有取暖的条件，孩子们又爱到户外跑动，即使买了贝壳油天天擦，两个孩子的手脚也很快长了冻疮，晚上在温暖的被窝里，痒得孩子们睡着了也在不停地挠。

就连大人，多数也都长了冻疮，一场又一场雪下下来，不少人都病倒了。

常峥嵘急坏了，亲自跑去工业部找领导，好不容易弄来了五百斤煤应急。

办公室里放上了取暖的炉子，可大家知道煤有限，根本就不舍得烧得很旺，炉子烧不旺就不暖和，只能凑在炉子跟前才能感受到一点暖意，不过总算情况有了一些改善。

这时候有好消息传来，苏国那边运来了一批设备。

大家都很振奋，仰着脖子等，生怕设备也像模型那样生出波折，好在，设备如期运来了。

赵小洁跟着林秦海接收检查设备。

格奥尔和另外两个苏国的干部跟华国方面交接设备。

这批设备看着是崭新的，大家都很高兴，华国现在什么都没有，跟苏国签订了很多设备供应合同，除了延期的模型，这些设备还是按时间运过来了。

赵小洁拿着清单，一个一个地核对。

她细心地发现，这批设备看着是新的，可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些刷漆的痕迹，看起来，她翻开一枚翻起的铭牌，下面的生产日期是几年以前的。

欢快的心情顿时就变得沉重了，她恼怒地站起来，心直口快地说道：“这批设备是翻新的，这根本就不是新的设备！”

她甚至掰开了铭牌，指着底下的旧铭牌说道：“这牌子是贴上去的！”

现场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苏国人的脸上都浮起了不自然的神色。

江涛拉了赵小洁一把，示意她别说话了。

赵小洁看了一眼林秦海，气得闭上了嘴。

林秦海也检查了一遍，确实和赵小洁所说一样，这批设备是翻新的。而合同上写的是运送新设备过来。

“格奥尔先生，是不是苏国方面弄错了？”林秦海说道。

格奥尔笑了笑，“大概是国内弄错了吧，不过这些仪器都是很好的，都能正常使用，运送过来非常的不容易，能用就用吧，重新运送一批过来也麻烦。”

回到办公室，赵小洁气红了眼睛，“这也太欺负人了？将贴牌的设备送到我们国家来！”

江涛安慰她，“别气了，这能有什么办法呢，主动权掌握在苏国人手里，他们送什么过来，我们就得收什么。”

“凭什么，林主任都说了，合同上写的是要全新的！再说拿旧的就拿旧的，为什么要翻新当新的卖给我们，这不是欺负人吗？”赵小洁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