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我们不是原罪

苗欣和寒爷来得很快，

不到二十分钟，

厉明旭就被送进厉氏医院。

露丝坐在手术室门口，

不让任何人触碰她，

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身上血迹斑斑，

一直在发抖。

但她膝盖上，

却放着一只小奶猫。

小奶猫是苗欣在厉明旭怀里发现的，

三哥那样跟棕熊搏斗，

摸爬滚打，

半条命都被棕熊打没了，

可这小奶猫，

却奇迹般活着。

苗欣将她从三哥怀里掏出来的时候，

小东西还不满地张牙舞爪，

那副奶凶奶凶，

毫无杀伤力的样子，

不由自主就让苗欣想到了露丝。

三哥的秘密苗欣都知道，

所以三哥的心思，

苗欣大约也猜得出来，

这小奶猫，

应该是三哥试图寻找露丝，不得已的手段，

可他弄伤了小奶猫之后，

又觉得可怜，

干脆再把小奶猫捡了回来，

就像，

当初他从女子监狱，

将露丝捡回来一样。

三哥有颗大大咧咧的心，

但同时，

这颗心又是易感而柔软的，

明明屠龙刀是个狠角色，

不像干将和莫邪都是警察，

屠龙刀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但三哥，

却本能地同情弱者。

别说三哥觉得小奶猫像露丝，

苗欣也觉得像，

所以，

苗欣挑出小奶猫后，

迅速给小东西处理了伤口，

好在小猫咪除了一只后爪被三哥折断了之外，

其他问题不大，

而野猫到底比家养的宠物猫生命力顽强，

苗欣刚给小东西的后腿固定好夹棍，

小奶猫便“喵喵”叫着开始找吃的。

医院里就有现成的羊奶和骆驼奶，

苗欣开了一袋，

打算用注射器喂它。

可小东西凶得不得了，

闻到奶香味，

就开始护食，

谁敢碰一下，

就用尚未长牙的牙床咬人。

苗欣干脆将它和羊奶、骆驼奶都交给露丝，

自己跟大哥走进手术室抢救三哥。

露丝今晚受了刺激，

讨厌一切带毛的东西，

苗欣将小奶猫递给她的时候，

她压根不想接。

可是，

当苗欣告诉她，

这是三哥当宝贝一样，

藏在怀里带回来的小野猫后，

露丝一把就将小奶猫抢了过去。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照顾小动物，

给小奶猫喂食的动作异常娴熟。

事发突然，

来不及通知老四厉承曦、老五厉泽信和老六厉鹏涛夫妇，

米粒和蔡姨因为怀孕，

也没来，

厉粑粑、厉麻麻和老二厉擎宇夫妇都来了。

此时大家就在露丝对面坐成一排，

看着露丝安安静静喂猫，

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露丝的状态很不好，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那双幽深漂亮的蓝眼睛里，

却溢满恐惧。

这是厉家人今天一天，

都不曾看到过的情绪，

在他们面前，

露丝一直是呆滞的，

可是现在，

这小丫头像被吓破了胆的孩子，

看得人无比揪心。

肖歆歆是眼下除了苗欣之外，

唯一一个跟露丝年龄比较近的女生，

苗欣现在在手术室里抢救老三，

她觉得，

她这个做嫂子的，

也得做点什么。

但她不善言辞，

想了半天，

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紧张的一双手在身边一会儿握成拳，

一会儿又松开，

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厉擎宇坐在肖歆歆身边，

敏感地察觉到自家老婆情绪上的反常，

小星星是个共情能力很低的人，

不像欣欣宝贝这么热情主动，

很多时候，

小星星都会表现出消极被动，

而这种消极被动表现出来，

是冷漠，

在这一点上，

他们夫妻两个很像，

有时候厉擎宇会奇怪，

为什么他和小星星都那么闷，

却能爱得这么深？

不过此时，

小星星显然在替老三着急，

她在心疼露丝。

这是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

小星星除了他之外，

从来没有心疼过任何人。

他的小星星，

终于彻底接纳他，

彻底接纳了厉家，

所以，

才会这么担心紧张吧？

从身后轻轻搂住肖歆歆的腰，

厉擎宇低声道：“去吧，

想安慰她就去吧！”

“可是……”肖歆歆想哭，

她这两天，

在欣欣宝贝的煽动下，

都没给过厉擎宇好脸看，

连话都没跟厉擎宇说过。

可是此时，

后背靠在厉擎宇怀里，

她却觉得无比踏实，

还软弱得想哭，

“老公，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我不太会说。”

“不用说什么，

你可以抱抱她，

我想，

她现在，

大约需要有人拥抱她。”

“哦好！”肖歆歆腾地一下站起来，

厉擎宇躲闪不及，

鼻梁被她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

痛得眼冒金星，

眼泪差点飙出来。

娘馁，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这挺直的漂亮鼻子，

三天两头挨打受罪，

以后不会摸一下就流鼻血吧？

明明捂着鼻子，

酸爽到快不行了，

厉擎宇却还是含泪冲肖歆歆喊了句“加油”。

肖歆歆动作僵硬地走到露丝身边，

在露丝面前蹲下，“那个……露……露丝，

我……”

“滚开！”

“诶？”肖歆歆眼睛一亮。

她和别人的思维不大一样，

如果是个没有经历过家庭变故的人，

被人这么厌恶，

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会直接选择远离，

可肖歆歆是在孤独中长大的，

她独自在医院呆了很多年，

她和露丝一样，

没有爸爸妈妈，

没有家，

无论外表多开朗、冷傲，

她们内心，

其实都是脆弱的。

可一个人，

在孤独中待得太久，

会对所有人和事产生敌意，

会懒得说话，

在得知露丝是装傻之后，

肖歆歆就懂这个可怜的异国女孩了，

她不是不需要爱，

而是，

太累了，

懒得去爱，

因为，

爱了，

可能会失去，

可能会被抛弃。

所以，

如果她主动来招惹露丝，

露丝不说话才糟糕，

那说明，

露丝无法面对老三的受伤，

她惩罚性地将自己关进了小黑屋。

可现在，

露丝却说话了，

哪怕是句“滚开”，

也说明，

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这就好。

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

肖歆歆什么都不再说，

直接张开手臂，

紧紧抱住露丝。

露丝刚喂完小奶猫，

正呆滞地看着小奶猫在自己腿上打盹，

就被肖歆歆猛地抱了个满怀。

愤怒猛地涌上心头，

她伸手就去推肖歆歆，

可肖歆歆比她想象中要固执，

抱着她就是不松手，

嘴里还一遍遍安慰道：“老三没事的，

不会有事，

欣欣宝贝和大哥在给他做手术，

老三一定不会有事的。”

哥哥？

露丝摸向裤兜的手，

猛地顿住。

她裤兜里有两枚棕熊断掉的指甲，

就在刚才，

她差点就将指甲掏出来，

划伤肖歆歆的脖子了。

可是，

肖歆歆突然提到了三哥，

三哥？

那个今晚，

从棕熊爪下，

救了她的哥哥呀！

因为她的任性，

棕熊被炸死了一只，

哥哥受伤，生死未卜，

现在，

她还要因为情绪化，

再伤害这个抱住她，

想给予她温暖的女人吗？

露丝都不记得，

自己多少年没有被人拥抱过了，

好像是四年，

好像是十年，

又好像，

记忆中，

就没有人抱过她，

除了史密斯哥哥。

软弱一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

锐不可当喧泄下来，

让露丝在这一刻，

竟无比依赖怀抱。

“哇……”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用力回抱住肖歆歆，她用华国语吼道：“是我，

是我害死了哥哥，

我明明知道这里不是琻三角，

明明知道这里找不到D贩子，

但我还是想去报仇。

我偷了哥哥的枪和火箭炮，

我召唤来了棕熊，

哥哥是为了救我啊，

他说，

露丝，不要哭，

以后，

你就是三哥的宝贝。

哥哥他把我当宝贝，

但是我却害死了他，

我是杀人凶手，

如果没有我，

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不会死，

如果没有我，

哥哥也不会死，

我就是撒旦的化身，

是所有罪恶的源头，

是罪无可赦的原罪！”

“你不是！”肖歆歆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露丝的经历和她的不一样，

今天家庭聚餐时，

她觉得露丝可怜，

却没办法感同身受，

毕竟，

D贩子那么危险的人物，

距离她实在太远了。

可是现在，

当露丝喊出“我就是撒旦的化身，是所有罪恶的源头，是罪无可赦的原罪”时，

肖歆歆的心却被狠狠捅了两下，

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

如同山洪暴发，

痛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没错，

原罪，

露丝觉得，自己是原罪，

肖歆歆，

也觉得自己是原罪。

因为，

当年妈妈是为了救她，

才死在地下室里的，

如果她那天不那么冲动，

如果她那天稍微聪明一点点，

如果她那天用书包装回来的不是水泥，

而是柴油，

那，

爸爸和那个女学生，

直接就被烧死了，

又怎么可能连累妈妈白白送掉性命？

在那漫长的住院治疗期间，

肖歆歆始终告诉自己，

是她害死了妈妈，

她痛恨自己是个女孩子，

爸爸那么喜欢儿子，

做梦都想要儿子继承衣钵，

假如她是个男孩，

那么，

是不是爸爸就不会出轨，

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抱紧露丝的身体，

她用自己的额头，

抵住露丝的，

强行将露丝的脸抬起来，

气急败坏道：“你不是原罪，

我们都不是原罪，

因为，

我们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错的是他们，

是那些没有良知的混蛋，

是那些十恶不赦的破坏别人家庭，

夺走别人生命的混蛋，

出轨渣男该死，

小三该死，

D贩子更该死，

你听见了没有露丝？

我们没有错，

你给我把受害人有罪论从脑子里剜掉，

不要让老三觉得，

自己救下的，

是个内心阴暗的窝囊废。

如果你觉得自己做错了，

那就改正，

如果你觉得欠老三的，

那就报答，

不许自暴自弃，

不许自虐，

不许自残，

不许自杀，

因为，

从今晚开始，

从老三救你的那一刻开始，

你的命，

就是他的！”

露丝没料到肖歆歆会突然发那么大脾气，

看着肖歆歆近在咫尺，

严重充血的猩红眼睛，

她似乎被震傻了，

呆愣愣瞧着肖歆歆，

直到肖歆歆喊出最后一句“你的命就是他的”，

她才“哇”地一声再次哭出来：“可万一哥哥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万一我再也没机会了怎么办？

万一……”

“没有万一！”厉麻麻走过来，

张开手臂，

将两个女孩同时搂进怀里，“宝贝们，

没有万一，

老三是我们家最啰嗦的一个，

阎王爷一定不会收他，

因为阎王爷受不了他的啰嗦，

会被他烦死。

所以露丝你要相信，

老三他不会有事，

他怎么可能放心离开？

你还在这里，

他都说了，

以后你是他的宝贝，

他怎么可能放心？”

“嗯嗯，”露丝胡乱点头，泪如雨下，“哥哥他不会放心我，

史密斯哥哥就是不放心我，

所以一直都很珍惜生命，

哥哥他也不会放心我，

他不敢死，

绝对不敢死……”

苗欣是第一次在乱哄哄的嘈杂声中做手术，

外面的哭喊声实在太大，

即便手术室的墙壁、门窗都具有良好隔音效果，

她依旧能听见二嫂和露丝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三哥的情况很不好，

熊爪几乎给他来了个对穿，

最要命的是，

伤口距离心脏非常近，

以至于，

动脉血管受损，

出血严重。

正常人这样子流血流半个小时，

早就死了，

可三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牵挂露丝的安危，

却始终吊着一口气。

现在，

苗欣和大哥厉勋爵，

就赌三哥的这口气。

只是，

他们该想的办法都想了，

该输的血输了，

该用的强心针也都用了，

三哥的情况却没有出现好转，

他的生命，

还是在一点一滴流失。

将最后一剂强心甙注射进三哥的血管，

苗欣低下头，

凑近三哥耳边，

强忍住眼泪哽咽道：“三哥，

这是最后一组强心针，

如果你再不醒来，

心脏就会承受不住负荷，

彻底停止跳动。

我不许你的心脏停止跳动，

你听见没有？

你听见露丝的哭声了吗？

她哭了，

嚎啕大哭，

这个装了二十年自闭症的坏丫头，

在哭。

她在为你哭，

她在害怕，

怕失去你，

怕你不要她，

你好好听听她的声音，

听清楚她在喊什么？

那只小奶猫在你怀里，

你跟棕熊打得那么狠，

小奶猫都没有被压成肉饼，

都顽强地活下来了。

三哥，

你已经改变了露丝，

你救了她，

你让这个腹黑的坏女孩，

重新感知到了温度，

那你怎么舍得半途而废，

再将她打回地狱？

小奶猫很凶，

明明都没长牙，

我要给它喂羊奶，

它却咬我。

这么不听话的小东西，

一定记仇，

你把它的后腿弄断了，

总该负责到底吧？

三哥，

别睡了哈，

你要是一直这么睡下去，

小奶猫怎么办？

露丝……怎么办？”

心电监测仪微弱地跳动着，

眼看即将变成一条直线，

某个瞬间，

“滴”的一声，

一道强有力的波动闯入视野，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越来越多，

越来越稳，

大哥厉勋爵忍了半天，

终于没忍住，

伸手揉了揉厉明旭的头，

含泪笑道：“喂，老三，

你该起来了，

这么欢脱喜庆的时候，

你难道不想说话吗？”

……

【作者有话说】

好了，最难的时刻过去了，以后就是三哥的春天。宝宝们，小雨向你们求月票、求催更来啦，(づ￣3￣)づ小雨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