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盆山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周榆做了个梦,自己站在台阶上,抬头仰望能看到一扇大门,门上有一匾额,上书三个字:
“五庄观。”
他听陶枕说过,鬼差可以在梦里去往鬼市,但他确定自己没这个本事。
于是他立刻明白,自己是被“请来”的。
他心底有些高兴,知道万寿教和人参果有联系的时候,他很奇怪,为什么镇元大仙不管管。
先前只是枝条的灰烬,但杨楚生这种长老级别的人手里,已经有果核的碎片。
换而言之,万寿大仙很可能曾得到过人参果。
自己在梦中出现在五庄观,在短暂的惊讶后,他甚至觉得自己来的晚了。
敲响大门,大门应声而开,门后迷雾笼罩的小院,许多东西都看得不清,依稀可见一间屋子后面有着巨大的树影。
院子有些荒芜,靠近东南角落的位置摆着一张石桌,上有两杯清茶,石桌后坐着一团人形的白雾。
周榆眯起眼睛,还是无法从白雾中看出样貌,至多能出一个人形。
“镇元大仙?”
他试探的问了一声,那以雾气为形的仙人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坐下后,周榆伸手碰了茶杯,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泰山王送来天寿宝珠,此次多谢。”
镇元大仙的白雾之形中传出声音,空灵,如同自天穹落下。
周榆知道泰山王,地府十殿之七,泰山殿的主人,陶枕的最高上司。
“只是机缘巧合,运势稍微差一点啊,去地府报道的就是我了。”
周榆说完,问出心中疑惑:
“万寿教已经出现几百年,镇元大仙您为什么不管管?”
仙人回应:
“他们有自己的劫数。”
周榆又问:“期间因为万寿教死的人呢?”
“他们亦有自己的劫数。”
周榆听不惯这话,便带着些不满问:
“镇元大仙,那你有没有算到过,你的人参果树也有劫数?”
仙人淡淡回答:
“他人劫数倒是好算,只是树劫亦我劫,我身不入劫,自然两不知。”
周榆疑惑:“什么是两不知?”
“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
周榆给他干沉默了。
他叹息一声,干脆把心底疑惑问个清楚:
“既然他人的劫数好算,狮驼国的劫数呢?”
他听到了仙人哈哈一笑:
“你恰在此劫当中,不比我更加了解?”
周榆再度沉默。
他的确了解,问题是没用,别说拯救狮驼国这种远不可及的目标,现在连走出狮驼国都是个难题。
他想了想,换了个问法:
“镇元大仙,既然我在劫里,能不能教我应劫的方法?”
这次镇元大仙点了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周瑜明白这是让他喝茶,他抓起茶杯一饮而尽。
挺好喝的,像是龙井。
正这么想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恍然间清晰起来,眼前的白雾化作仙人的模样。
头戴紫金冠,身披白鹤氅,鹤发童颜,如那万寿仙君图显出真形之前一模一样。
荒芜的庭院并发生机,白雾散去,露出巨大的人参果树树冠,树上一枚枚果子初看像葫芦,细看形状好似蜷缩着的婴儿。
“这茶唤作‘大梦’,可让你魂游天外。”
镇元大仙讲述道:
“上天入地、五湖四海,身困狮驼岭,但你在梦中,可魂游世外地,得应劫法门。
只是大梦凶险,一个不慎,也可能于梦中长眠。”
周榆点头:
“凡事有宝,必定有劫,跑山人传了几百年的道理,我懂。
只是,其它地方我要怎么去?”
镇元大仙呵呵一笑:
“你如何到我这五庄观,便可依葫芦画瓢,去其它地方。”
周榆一开始不解,不过他有个习惯,遇到不理解的事情会先自己想想再问。
“我到这里是镇元大仙通过梦,让我的魂魄过来,但究其原因,是我得到了那枚天寿宝珠,宝珠是人参果果核的碎片做成的。
仙家讲究因缘,人参果、五庄观,莫非这就是因缘?”
他觉得自己想到头绪,可以开口发问了。
“镇元大仙,若是将来我得到其它仙人的东西,便可凭借大梦,去往仙人洞府?”
镇元大仙投来赞许的目光:
“大梦奥妙,你已懂一二。”
说罢,他伸出手,周榆看到那手指一瞬之间就到了自己的眼前。
“狮驼岭不缺仙神踪迹,更有远古的回响,更多奥妙,自行探索去吧。”
“你须牢记,狮驼国的劫难从何而来,便从何而解。”
周榆只觉得自己额头被点了一下,眼前的世界万物就像褪去的潮水,隐入黑暗。
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脚下是一道发着光的裂缝。
身处此处,周榆并不惊慌,他认识这里,这是他的性命缺口。
“果然,都在。”
他蹲下身,把手探进缺口,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所有天材地宝。
同时发现在裂口的深处有一个空洞。
“大梦彼端:饮下仙茶‘大梦’后,入梦神通的具象化,穿过空洞,魂魄入太虚。
太虚可往过去未来,抵达何处,全凭因缘编制而成的丝线引导。
或是传授长生仙法的上仙府邸、或是藏有百般神兵的海底龙宫、或是梵音缭绕的极乐世界。
性命缺口隔绝侵害,大梦中死亡将立刻醒来,超过十二时辰,也将强行唤醒,避免长眠。
目前可前往:五庄观。
更多地点,请等待因缘纠缠。”
性命缺口的描述让周榆很是安心,镇元大仙提醒他大梦之中危险颇多,但性命缺口直接加上一层防沉迷。
“只是这因缘去哪儿找?”
周榆有些发愁,但也不是毫无头绪,郡城有寺庙有道观,可以碰碰运气。
镇元大仙最后的话,虽然迷糊,但也不是没法理解。
金翅大鹏是如来的舅舅,鬼知道已经活了多久,人不是只有狮驼岭有,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狮驼岭把人吃光,然后就住下了。
而且,类似的事情,周榆已经见过一次。
云峰山的妖灾。
“难不成,金翅大鹏是被什么宝贝吸引过来的?。”
周榆想到了一个可能,尽管不太确定,但确实说得通。
人参果!
万寿教的目的是再造人参果,如今已经能炼制出天寿宝珠这种能存储寿命,化为己用的法宝。
那么在将来,会不会真的创造出能吸引来妖王的至宝?
完全踏马的有可能啊!
周榆把这个想法记下,准备到了郡城打听打听万寿教的消息。
看看左右,寂静无声,他在梦里估摸着时间还早,没到醒的时候。
“不如开练。”
回过神的时候,周榆已经醒过来,起身才发现自己一身大汗。
“气血好像增长了一点,真有用啊?”
早晨洗了个澡,洗完后发现管连山已经把饭菜烧好。
管连山有一手周榆望尘莫及的好厨艺,他来之后,便执掌厨房,周榆想帮忙也只能做些劈柴的活儿。
“哇哦,好香的炖肉。”
最近兄弟俩都在冲击二练,一练练气血,二练练体魄,为了保证营养充足,饭桌上的油水便越发多了。
饭桌上,管连山说起这两天县城发生的事儿。
“师叔出门后,官道来了好几拨人,在回春医馆进进出出的,不过也没出什么事儿。
倒是天地人三才都走了,他们留在县城三十年,如今总算得了解脱。
黄汐临走前还把打死了一条河里的妖鱼,鱼栏发出告示,失踪的小孩都是被水贼抓走给妖鱼吃了,如今妖鱼已除,让大家放心。
引起一片叫好,依我看,是怕上头来人看出什么,把一直合作的妖鱼祭天了。
走之前还给鱼栏博个美名,黄汐对鱼栏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周榆听到天地人三才都走了,有些好奇:
“他们到底是哪儿来的?”
管连山摇头:
“我只知道贺钢原本是岭南军的人,其它两个就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了。
不过这三个人也是倒霉,听说他们三十年前就已经是三练高手,按年龄推算,前途无量。
正要大展拳脚的时候,被派来看住师伯,一来就是三十年,如今终于能走,估计是不回来了。”
两人吃完饭,管连山去了内城,打算找火窑锻打一把更好的大枪。
周榆去了回春医馆,先前石伯阳说过,让他第三天来找他,时间已经到了。
回春医馆门前多了许多马车的车轮印子,周榆到时,正好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到后院,又遇上一堆人出来的人。
最后走到书房,恰好在门前与一个青年撞见,后者朝着周榆拱手行礼,随后快步离开。
进了书房,周榆第一次从石伯阳脸上看到疲倦。
“周榆来了啊,先坐下吧。”
看到周榆,石伯阳来了点精神。
“师傅,那些人是?”
“各家都有,最后那个是我儿子,我上次见他还是他出生那会儿,如今都这么大了,对我很有礼貌。”
提到自己儿子,石伯阳叹了口气,言语之间有些愧疚。
“师傅你……有家室?”
石伯阳点头:
“外面传的都是我无妻无儿,不过也不算错,我和他娘,三十年前就分道扬镳了。
他是跟他娘姓的,他娘怕他走我老路,让他走了官道,最近从京城外调,到岭南城当主薄,顺路来看看我。
你去了郡城,若是有机会,多同他接触。”
周榆点头,又问起:
“师傅,你今后就自由了,何不去郡城找他?”
石伯阳摇头: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这辈子不打算离开县城,都已经半个身子入土的年纪,想做什么也晚了。
不提这些,先前教了你一门横练功夫,一门鞭法,你都练得不错,如今是脚上功夫差了点。
练功不练腿,下盘虚成鬼,我传你一门腿法,一门步法。”
他带着周榆到后院,演练武功。
一门唤作飞鹰脚,一门唤作鹰翔步,前者取得是雄鹰扑杀姿态,后者取得是雄鹰翔天之形。
周榆记下要诀,跟着演练,很快就记住所有基础。
“师傅,我想多学一门掌法,这次能胜杨楚生,全靠拳脚发挥作用。”
听到周榆的要求,石伯阳有些迟疑:
“你今日学了两门武功,再学一门,容易贪多嚼不烂。”
周榆自信十足:
“师傅,我去了郡城,要见您就没这么方便了,多学一门,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消化。”
石伯阳觉得古怪,但还是答应下来,又传了周榆一门狂虎掌。
虎爪之形凶厉,如白虎拳、虎爪拳、狂虎掌,都是以虎为形,侧重却各有不同。
狂虎掌落在一个狂字,击打时如狂虎啸山,抛却精度,换取劲道,主打一个可能打不准,但一定打的狠。
因为打的狠,只要能打中,不管准不准,都能造成不小伤害,又因为只求打中,不求精准到某一部位,更难防守。
周榆已经通过白虎练形图掌握白虎拳,再学一门掌法,拳打软、掌打硬,如此正好互相配合。
虽说一次学三门武功,难以消化,但周榆先前就从破云刀上学来了鹰翔步,看似三门,需要消化的只有两门。
“脚要稳,看前弓,踏实了再扭腰,否则虚浮。”
“出掌不是甩臂,你这是把鞭法串到掌法来了。”
“跃时收,落时放,你展背的动作不对,怎么有点像白虎拳,你别跟孟衍那小子学坏了。”
石伯阳看着周榆演练,时不时出声指点,忽然,他沉默了。
看到师傅不说话了,周榆停下动作,还以为自己练的太差让石伯阳无语了。
“周榆,我给你谋了门差事,郡城衙门的,和你在柴帮的差事不冲突。”
周榆听到石伯阳给自己找了个工作,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自己练的不好。
“虽然你练的不怎么样,但干这活儿够用了。”
石伯阳继续说了下去:
“是衙门捕快,官役。”
他特别强调了后面两个字。
周榆知道,捕快分官役和役卒两种,通俗来说就是,前者有编制,后者临时工。
能给一个老百姓安排带编制的工作,石伯阳的人脉,让周榆有些意外。
“多谢师傅!”
周榆抱拳道谢。
他想的明白,柴帮那边自己只要能进山搜山就好,什么二当家之下最大,发展起来就是元老。
他胃不好,不爱吃领导的饼。
而一个官役的捕快身份,在城里做什么都方便。
见周榆答应下来,石伯阳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份信:
“好,到了郡城,你带着这份信去找陶绍阳,他会关照你的。”
“陶捕头也去郡城了?”
石伯阳嗯了一声:
“大女儿出嫁了,二女儿在郡城找了份差事,他放心不下,申请调过去了。”
说完,他叹息一声:
“唉,养了两个讨债鬼,前半辈子都在为大丫头奔波,最近身体才好了些,大女儿也嫁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里享受,又跑到郡城去发挥余热了,估计后半辈子也得搭在二丫头身上。”
周榆听得出,石伯阳的语气里夹带着羡慕,他想到师傅的儿子和他形同陌路,立刻说道:
“到了郡城,我一定多去主薄走动。”
石伯阳摆摆手:“也别去的太频繁,他随她娘,她娘这辈子除了跟我,没做过一件糊涂事,他也聪明,看得出来的。”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没过几天,天地人三才都回来了,这次回来,他们还带着一些人,听传闻说是他们老家的亲人,似乎是准备就此定居流水县城。
其中黄汐是随鱼栏的船队回来的,同在一条船上的还有周榆的大哥周榉。
鱼栏码头,周榉下船就见到了蔡管事,他本以为对方是来迎接黄汐的,却看到对方和黄汐恭敬的说了几句,还留在岸上。
等到自己下船,对方主动走了过来。
“周榉,这一趟辛苦你了。”
蔡管事的态度,让周榉有些心慌,他还没见过蔡龙水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
“蔡管事,没什么,不辛苦。”
“诶,别叫这个。”
周榉刚回应,就被蔡龙水打断:
“我年龄比你大点,我们以后以兄弟相称,你以后就叫我蔡大哥,永宏,过来!”
他一招手,一个和周榉差不多大的男人过来,看到自己父亲和周榉这幅样子,只觉得古怪。
“永宏,周榉救了你的命,你们的关系就好的像兄弟一样,对不对?”
蔡永宏本想说不至于,但看到蔡龙水瞪着自己,立刻应声:
“对,我一只把周大哥当成自己的亲大哥。”
蔡龙水闻言笑了,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吩咐道:
“好,从今往后,你和周榉兄弟各论各的,他管你叫弟,你管他叫叔。”
周榉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他想不通,自己也没做啥大的贡献,怎么蔡管事对自己这么亲切?
回家路上,不少人主动和他打招呼,态度很是热情,更有不少人主动帮他拎行李。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好人。
一路走到家门口,他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别人对自己这么恭敬,好像因为自己的弟弟。
回到家,周榉真想找周榆问个明白,却发现周榆不在,刚把行礼放下,门被敲响。
他以为是周榆回来了,开门一看,门外是龚林义。
见到周榉,他也是一脸热情:
“周榉,你回来啦!我跟你讲,你弟弟要当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