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在家练武的周榆听到有人敲门,是衙门派人送来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崭新的捕快衣服,还有一枚腰牌。
捕快分官役和役卒,两者从待遇到服装都截然不同,最重要的是,后者只是临时工,前者可以世袭。
“书上说,许多人拼搏一辈子,就是为了能多给后代留下点东西,恭喜你啊,大官人。
要我帮你更衣吗?”
乔木凌晨起来和面,不久前才收摊回来,恰好撞见周榆从盒子里拿出衣服。
周榆倒不拘谨,或者说,想到眼前的姑娘是乔木,他也拘谨不起来,从容的张开双臂。
“你可真不客气。”
“咱俩谁跟谁。”
换上一身新的捕快衣服,周榆摸了摸材质,是棉和丝绸混纺织成的。
盒子的底下还有一封书信,周榆拆开看了一眼,面露难色。
“坏消息?”
乔木在一旁问。
“好坏参半吧。”
周榆把信递给乔木,因为一闻千悟的特性,乔木现在学东西特别的快,认的字已经比他还要多了。
乔木扫了一眼,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你的官役位置,其实是军官位置,岭南军和岭南城官府交易来的,本没有这个位置。
意思是让你在城里历练两年,时候成熟再调你回岭南军中,你这职位名为捕快实为‘十将’,是个低级军官。”
她思索了一会儿,结合自己在书中看到的知识,得出结论:
“岭南军里有人想栽培你?”
周榆点头:
“似乎是我师傅和岭南军做了什么交易,说是给我谋个好前程。”
乔木看周榆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朝中有人,怎么都是好事,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周榆叹息:
“算不上吧,只是觉得对不起师傅,能不能进岭南军,对我不重要,有个官役的身份好办事是真的。
我个当徒弟的,学他的武功,吃他的丹药,最后连个前程都要他牺牲自己来帮忙,我比起政元师兄差的太远了。”
来郡城,周榆起初是为了找走出狮驼岭的办法,后来又变为找到狮驼国劫难的解法。
他已经明白了,就算能走出狮驼国,自己的大哥怎么办,如今认识的这些人怎么办?
与其一心想着逃,不如留下找破局的法门。
而职位和前程再好,金翅大鹏一来,一切都是土灰,甚至更惨一点,是化肥。
目前没有多少线索,只有一个万寿教招来金翅大鹏的猜想。
万寿教目前没有嫌疑,但它真的有能力,以万寿教的手段,真能制造出一件对妖王有吸引力的天材地宝。
如今岭南城的万寿教,终于是有了些线索,曹家有拔魂丹,而且是效果更好的拔魂丹。
死咬住田茸的案子,一定能有更多线索。
“你怎么又傻了?”
乔木的声音让周榆回过神来,他哦了一声,打哈哈应付过去:
“想事情呢,对了,有件事一直想跟你商量。”
在乔木疑惑的目光里,周榆提出一个建议:
“你学不学武功?”
“你师傅肯你传我?”
乔木反问:“我可是妖。”
周榆觉得无关紧要:
“如果一个东西走路像人、说话像人,长得也像人,那它就是人,你要是愿意,我去和师傅商量。”
看周榆这幅态度,乔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行吧,我对你们的气血武道也挺好奇的,不过别指望我给你当打手,至少不能要求随叫随到。
山里我给你当狗使唤,进城了我还给你当狗使唤,我这城不是白进了?”
周榆让她放心:
“我肯定把你当做我的挚爱亲朋一样对待,你且放一万个心,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喝的。”
乔木又问: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的气血武道,到底是什么?
我看了好多书,吞食丹药打熬气血,到这里都还算正常,说到底我们妖的实力积累,也是差不多的过程。
可你们三练的‘劲’,四练的‘形’到底是个什么?”
这个问题把周榆问住了。
气血武道最初是模仿妖兽之间的厮杀之法,这点他是知道的。
可劲和形已经不是人能拥有的力量,近乎于法力和法相了。
“我也不太清楚,你不是看了很多书吗?没个解释?”
乔木回想了一下:
“书籍上记载,修行法大概有三种,第一种是金丹法,我们妖兽的内丹就是雏形,提升性命,捉坎填离,金丹成后,金丹不灭则不死。
第二种,壁里安柱,整个雕塑,别人膜拜,例如最初的佛,其实就是得到了大智慧的人,没有什么法力。
但佛用智慧帮助了许多人,大家崇敬他,为他塑像,膜拜,佛逐渐有了神通,此后信仰不绝,佛不灭。
第三种最接近气血武道,对延年益寿毫无帮助,但能短时间得到强大的力量,叫做朝真降圣……”
她顿了顿,换了种说法:
“或者,又叫做‘请神上身’、‘拜神法’,如果这就是气血武道的本质,那么你们的打熬气血,是让身体能承受更多神力,你们的招式,是请神的仪式。
只是……”
她又顿了顿:
“拜神法总要有个被拜的对象,可从没听说你们气血武者拜狼拜虎,难不成你们把自己拜成神,然后自己请自己?”
周榆从没细想过这些,但听到乔木的说法,他可以先排除第二种和第一种。
自己性命有那么大一个裂口,如果气血武道是提升性命的修行法,自己应该不能修行。
第三种虽然相似,却缺失最关键一步,请神,力量从拜的那个神那里来,可气血武者什么也不拜。
“我脑子不好使,这个问题就交给你去想。”
周榆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直接甩了回去。
乔木只得叹息一声,接下这差事。
“好吧,反正究其本质,都是吞食气血,妖对气血的感知胜过人百倍,或许我练练你的武功,就能解开秘密。
我不喜欢你那根大铁棒子,先教教我拳脚功夫吧,原来的身体只能撕咬,我也想体会下拳脚的厉害。”
周榆欣然答应:
“我中午回一趟流水县城,跟师傅请示一下,只要没大问题,回来就教你。
这会儿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乔木好奇的问。
“田茸的残骸。”
周榆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隐瞒的,除了自己大哥,他最信得过的就是乔木。
“田茸的尸骸被埋在东城南墙下面,曹家把官役还我,不太可能是怕了我,而是想稳住我。
但这事儿还没结束,曹景云死了,如果那口井都被他们处理掉,就麻烦了。”
片刻后,周榆换了一身便装出门,但带上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
岭南城东城的南城墙不短,周榆到了附近,一眼望去,却看不到井的踪迹,在城外也找了一圈,完全没有线索。
他只好找守门的卫兵打听。
“没空,自己找去。”
卫兵看到他来,有些不耐烦,周榆只好拿出腰牌。
“您是官差啊,早说嘛,都是自家弟兄。”
卫兵换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容。
“这段城墙哪里有井?这件事关系很大。”
周榆追问。
卫兵仔细想了想,片刻后,他摇了头:
“大哥,我在这地方待了一年了,真不知道哪里有井,按理说也该这样啊。
这片地方压根没人住,怎么可能会有人打水井呢。”
听着卫兵的话,周榆困惑起来,难不成田茸都这个份上了还能说谎?
他赶到东城衙门的监牢,这次为了方便,他直接把代表官役身份的牌子,挂在了腰上。
面无表情的狱卒瞧见牌子,各个和善起来。
“周大哥,有什么吩咐,您说话。”
但听到周榆的要求,他们面露苦色:
“周大哥,捕头下了命令,案子的许多东西还在调查,谁也不能去见这个案子的犯人。”
东城只有一个捕头,显然这是曹大良下的命令。
“你们可以陪同我一起,把我和她的对话记录下来也没事。”
周榆想争取一下,但两名狱卒立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周大哥,你们是有本事的人,可咱们不是啊,俺们兄弟就是为了讨口饭吃的。”
一人说出无奈。
“是啊,周大哥,我们知道你来头不小,可是我们帮了您,到时候捕头怪罪下面,没个说法啊。”
另一个人在“帮”这个字上咬了重音,还一边给周榆使眼神,周榆恍然大悟。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凶相,指着他们的笔直就开骂:
“你们眼瞎吗?曹大良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怕他,就不怕我?
他曹家不过强弩之末,我流水县城的势力何其大,不乖乖带路,你们的下场就是这块石头!”
说着他掏出风雷锏,猛地将地上一块砖石砸成粉末,风一吹,都吹散了。
两名狱卒诧异之余对了个眼神:
“大哥饶命,我们这就带路!”
在两名狱卒的带领下,周榆走入监牢,东城衙门的监牢是黑牢,换而言之,建在地下。
夯实的土墙上插着火把,照亮黑牢的走廊,一进去,便是扑鼻的屎尿味道,还夹杂着呛人的腐臭味道。
狱卒看到周榆捂住口鼻,无奈的笑了:
“大哥,多担待点,这牢里的味儿就这样,这不人常说,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牢里值班。
不远了,就在前头。”
在狱卒的带领下,周榆见到了铁栏后面的田茸,她还是昨晚的那副样子,牢房和其它人的差别,也只是贴了一张灵符。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眸子,瞧见火光照耀下的周榆,她激动的起身上前:
“恩公!”
“呀!”
她的手碰到铁栏,突然叫了一声,手指的指尖出现被灼伤的痕迹。
周榆知道,这是防止她逃跑的手段,铁栏是关不住鬼的。
他示意田茸坐下:
“我来就是问些话的,你坐着就好,也不用叫我恩公,叫我周榆就行。”
田茸点头坐回板凳上,周榆向她确认井口的位置。
“你的尸骸,是在东城南墙的一口枯井里,没错吧?”
田茸点头:
“我记得很清楚,绝不会错。”
周榆告诉了她自己的调查结果:
“我把东城南墙里里外外走遍了,没有看到一口井。”
田茸面露诧异,她当即解释:
“不可能,当时虽然天黑,但我把方向记得清楚,从飞燕胡同出门,出了胡同朝南拐,然后一直到城墙下。
那里绝对是东城南墙,我被扔下去,然后看到泥沙从头顶像水一样泼下来,把自己一点点埋住,我不会记错的。”
周榆看田茸的样子,也想不出对方会说谎的理由,只剩下两个可能。
一个是当时天太黑,再加上慌乱,记错了方向。
另一个,是在这两年内,井消失了。
想到第二个可能,周榆忽然眼前一亮,他又问。
“田茸,你从井里出来的时候,井还在吗?”
田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头:
“我不确定,我一直被封在井下面,看不见也听不见,没多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再睁开眼,是鬼伯在一个客栈里给我修复魂魄,那口井,我没再回去过。”
听到这里,周榆心底有了猜想。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看到周榆要走,田茸叮嘱道:
“恩……周大哥,曹家人恶贯满盈、极恶穷凶,你千万小心。”
周榆摆手让她放心:
“多谢关心,风风雨雨我见得多了,小水坑淹不死我。”
出了监牢,他直奔东城南墙,卫兵看到他又来,再度摆出恭敬的样子。
“大哥,您有吩咐?”
周榆让他帮忙找人:
“你们这里有没有待的时间长的卫兵,至少要看守南门两年以上的。”
卫兵脱口而出:“有的。”
但他没急着说名字,转而扭捏起来:
“那个,大哥,就是……有事儿想拜托你。”
周榆挥手示意他开口。
“是这样的,我知道您有些来头,这案子您要是成了,能不能也算我出过力,给我上头写封信,夸我两句啥的。
守城军和衙门不是一个体系,但只要有突出贡献,上头安排升迁的时候,我的希望也大点。
我要跟您说的那人,在南门这边五六年了都没升上去,我还这么年轻,又没什么来头,讨媳妇儿跟人家说我是看门的,哪个姑娘瞧得上我嘛。”
听到卫兵的要求,周榆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摆手:
“一定一定,这事儿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城主都关注着呢。
你出了力,将来好处少不了你的。”
听到周榆的许诺,卫兵立马就带着周榆找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打听起井的事情。
男人想了想,面露难色,周榆当即许诺:
“这件事很多大人物都在关注,你帮个忙,到时候案子结了,你就是有功的。
在这里五六年了吧,也该升迁了。”
听了这话,男人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摇手一指:
“大人,在那儿,是以前修城墙的时候打的水井,方便匠人们取水的。
两年前突然被填了,上头的井口都被拆了,填的跟平地一样,但我还记得位置。”
他带着周榆走到东城南墙和东墙的夹角,用脚尖指着脚下:
“就是这一块儿。”
周榆看着他脚底下,和旁边的泥土地面没任何差别,换谁来也想不到这里曾经有口井。
“给我找把铁锹来。”
“好嘞!”
片刻后,周榆挖开一个小坑,挖到了一张纸。
小心翼翼的掸去纸上灰尘,还能看到上面的纹路,尽管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灵光,但从纹路和大小判断,这是一张灵符。
他没有再往下挖,水井的深度最浅也得十几米,相当于再挖好几层楼,才能见到尸骸。
有这张灵符,足以为证。
“因缘纠缠,可通过大梦空洞,前往太虚幻境‘囚魂井’。
可携带性命相连的同伴。”
听到性命缺口的提示,放心的把地面重新填平,转身告知两名卫兵:
“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用升官发财诱惑、或者逼迫你们帮我。
案子没结之前,保护好自己。
这些算我的一点心意。”
说完,他给了两名卫兵一人二两银子,转身离去。
两名卫兵等到周榆走后,看着手里的银子,又互相看了一眼,打定主意。
一人说:
“周榆这人能处,知道体谅我们,以后如果还有人来问,我们统一口径,就说不知道。”
另一人点头:
“没错,曹家势大归大,我们就不信他们敢把我们守城军抓起来拷问。”
周榆怀揣着灵符,直接回了家。
乔木正翻着书,看到周榆回来,又急匆匆的把门关上,放下门栓,好奇道:
“怎么这么小心,被人跟踪了?”
“没有,接下来谁敲门都别理会。”
周榆摇头解释一句,朝着卧房迈步,忽然又转头看向乔木,开口发问:
“乔木,这会儿有空吗?”
乔木把树叶卡在书页里,合上书问:
“你需要,我随时都有,出什么事了?”
她觉得有点奇怪,问自己有没有空,但又把门锁上了,不像是外面的事情。
可屋子里能有什么事情?
周榆指了指卧房的方向:
“一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