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
许文亭问的直接,周榆也答的直接。
听到这个回答,许文亭盯着周榆看了一会儿,转身朝着其它人招呼。
“弟兄们,这里距离东城衙门不远,劳烦在帮个忙,给周榆兄弟把这坨东西拖回去。
用铁索捆结实了,可别让他诈尸了。”
听到许文亭的招呼,柴帮的弟兄们迅速的行动起来。
像是故意为周榆造势一样,柴帮的弟兄们用铁链把曹景云的尸体捆起来,然后用两根长长的杆子穿过去,像抬轿子一样抬了起来。
抬着走过山地,穿过河谷,回到了岭南城的东城。
周榆看着这些人,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看不到岭南城内的风向,也不是很关心,一直以来,只是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但得到官役身份后,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变了,自己成了东城衙门正式的一员。
要说好处,那是多的很,很多人见到自己都变得客气了。
但坏处也不少,例如此时此刻,周榆看得明白,许文亭在给自己造势,而且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想法。
周榆清楚,对方是在投资,哪怕自己不会做什么徇私枉法的事情,只要抓住这个曹家深陷舆论漩涡的机会,把曹家打下去,就足够让外人多想。
孤身一人的时候,做什么都自由,但一旦从“我”变成了“我们”,就不一样了。
这件事的起因,只是周榆和陶枕在状元街遇到了吸食阳气的女鬼。
但在曹家看来,就成了流水县的人拉帮结派,要挑战他们。
而他周榆,就是这一切的发起人和领头人。
现在在外界看来,周榆是衙门的官役捕快,又是柴帮猎妖队的一员,还能调动柴帮的人帮助衙门查案。
外人要怎么看?这不是合作,什么是合作?
柴帮的弟兄们一言不发,只是抬着半人半鬼的曹景云尸体去往衙门。
可是十八个人整齐划一的走在街上,想要不引人注目根本不可能。
周围的路人很快围拢到周围,跟着一起走,看到被铁链锁住的东西,很多人一开始以为是大木头,再一看,才发现是个妖鬼。
在被吓了一跳后,他们仔仔细细的再看了一遍,终于看出来,这妖怪,居然有五分曹景云的模样。
“是曹景云!传闻是真的!”
“他真的变成了妖怪,传闻一点不假。”
“不对,传闻说的是妖怪取代了曹景云。”
“你啥呀,曹景云天天生活在家里,妖怪就算能变成他的样子,还能瞒过他的几个兄弟和他那个当捕头的爹?”
“对哦,要是他那个当捕头的爹,连自己的儿子被妖怪替换了都发现不了,那他还干个什么捕头啊!”
“嘘……小声点,别这么嚣张。”
听着周围人的传闻,周榆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在东城衙门的门口,曹大良阔步走出,一眼看到了柴帮的队伍。
队伍当头的人他认识,是柴帮猎妖队的副队长许文亭,在黑市和槐市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每年孝敬自己八百两银子,让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大良不懂他这时候来衙门做什么,但看到他身后队伍被捆着的东西,还有随行的周榆,他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站住!”
他一步上前,拦住队伍,许文亭朝他拱手行礼,周榆同样上前。
“曹捕头,近来可好?”
“曹捕头,我在执行老班头交代的任务。”
两人一个人问好,一个表明自己在做什么,曹大良听着,觉得周榆的话有让自己赶紧让开的意思。
他没有搭理两人,而是径直走到被铁链捆着的曹景云尸首边上,抽刀断铁,劈断铁链。
看到这一幕,柴帮的弟兄们纷纷退开,许文亭上前解释:
“捕头,请不要激动,这不是您的儿子,而是万寿教的妖物。
我们在妖魔的洞窟中寻得了它,那可恶的万寿教,居然做出这种可恶的事情,我许文亭与他们势不两立!”
曹大良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曹景云。
曹景云和部分树体融合到一起,身体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树脂,看上去不像是死亡,反而像是陷入熟睡了一般。
但是曹大良心里清楚,自己的儿子死了,甚至不是死在外人手里。
曹利曾经给他承诺过,万寿教可以复活曹景云,只要周榆手里的一样东西。
但现在完全来不及了,连藏在深山里都能被周榆找到,曹大良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快,多少能猜到一点。
周榆借用了妖的力量。
“周榆为什么和你们在一起?一个有官役的捕快,为什么会和柴帮搅合在一起?”
曹大良向着许文亭发问,后者从容解答:
“曹捕头你还不知道吗?周榆是猎户出生,本就是柴帮的人,他及时意识到流水县城的柴帮太小,加入到我们这边,也是我们的兄弟。
他的官役身份,倒是来的扑朔迷离,不过我也不好多问。”
说到这里,他朝着周榆瞄了一眼,像是在问自己回答的怎么样。
周榆微微点头,补充解释道:
“我查到线索在山里,就去寻求了柴帮的帮助,知道我在查案后,他们很乐意帮忙。
这并不是衙门和柴帮的合作,只是柴帮的弟兄们乐于助人。”
许文亭微笑着承认:
“没错,周榆兄弟把案子和我说了一遍,这件事这两天可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曹捕头今天可以放心了,只要这东西被衙门里的人仵作鉴定为天生的妖怪,曹公子的嫌疑自然洗清。”
曹大良把这话听在耳里,十分不是滋味,曹景云是不是妖怪,他能不知道吗?
看到曹景云已经恢复了一半的人样,他知道,万寿教的手段是真的,只要再给万寿教一点时间,说不定真能复活曹景云。
甚至身死的曹坤也能救,只要想办法把尸体运出衙门。
但是眼下没时间了,曹景云的尸骸已经到了衙门门口。
当下,自己只有两个选择。
一,带着曹景云的尸骸杀出重围,躲起来再联系万寿教,最后曹家的基业一定会付之一炬,但至少,儿子能活过来。
二,让曹景云的尸骸被带入衙门,坐实自己儿子犯下的小错误,让曹家的名声大大受损,但至少,自己的儿子不会再死,曹家还能继续在岭南城存续下去。
作为一个捕头,作为曹家的家主,他清楚该怎么选,但作为一个父亲,他难以下决定。
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位青年握住手环上的宝珠,目光锁定曹景云的尸骸,喃喃自语道:
“曹捕头,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咯。”
随着宝珠亮起微弱的光,无形而炽烈的阳气忽然从四方汇聚来,涌动进曹景云的体内。
曹大良作为三练武者,能看到突然涌入自己儿子身体里的雾气。
同时,他能听到,这些雾气涌入自己儿子的尸骸后,居然响起了心跳声。
不,那是比心跳更为强烈的,属于武者的心鼓响彻。
周榆和许文亭见状就要上前,衙门里的人也赶了出来,不仅仅有几位高手,管连山和孟衍都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
而导致气氛异常的元凶,就是曹景云的尸骸。
在众人即将上前时,曹大良抽出了刀:
“你们后退下,我来处理!”
他大喝一声,让所有人停住脚步。
在他面前,半人半鬼的曹景云从树脂中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不断变化,就像一幅正在还原的拼图。
有些是人的部位,一眨眼就变成的妖怪,有些是妖的部位,忽然又变回人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儿子,曹大良的心情无比复杂,疑惑、惊喜、恐惧、迟疑……他更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决断。
这时候,“曹景云”发出一声长啸,那像是野兽的啸叫声,却又像是人的喉咙发出的声音。
这种模样的“曹景云”让周围围观的百姓害怕。
“妖怪,这一定是妖怪!”
“你看他的牙齿,一会儿是人的,一会儿又全部变成尖牙,一会儿又断了半截,还有头,他到底是什么啊!”
“别怕,都别怕,衙门的官差都在这里,翻不起什么浪花!”
曹大良看着眼前的不断变化的“曹景云”,他看到,曹景云的双眼在变化中不断变得清晰,就好像灵魂重新回到了这具身体。
“曹景云”这时候朝着曹大良抬起双手,迈开步子,嘴里还念叨着模糊不清的音节。
曹大良想要上前扶住他,却听到身后一阵暴喝:
“曹大良,妖魔当街出现,你还在等什么!”
“武院、寺庙和道院的高人都在这里,你难道让他们来除妖吗!”
这是佟加根的声音,曹大良顿时清醒过来。
选择已经变了,岭南寺、梦华道院和岭南武院的高手都在,他已经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带走曹景云。
能做的事情,好像只剩下一件。
他拔刀一斩,就像他以往每次挥刀一样快,所有人只看到了一道连成一条线的刀光,
然后,“曹景云”一分为二,两半的残躯开始溃散,灰飞烟灭。
曹大良知道,刚刚曹景云忽然“苏醒”也好,此时化作飞灰也好,都是万寿教的手段。
对方就在周围。
然而他已经无心去理会对方,即便知道复活过来的未必是自己儿子,在自己的行为,依然是亲手斩杀自己的儿子。
他转身抱拳:
“班头,妖魔已经被我处理了。”
他的眼神没有看佟加根,而是看向周榆,心中将所有的仇恨指向一人。
如果刚刚见到尸骸就抢夺走,自己的儿子说不定就能活。
再往前一些,因为自己把官役的位置给了儿子,导致周榆去当了更夫,碰上状元街的案子。
这看起来错的是自己,是儿子,可真的如此吗?
千错万错,根源都是因为东城多出的官役位置,如果周榆不来岭南城,这个位置就不会多,如果没有这个位置,自己就不会安排给曹景云。
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曹大良认定,周榆便是导致一切悲剧的万恶罪魁,自己必定要杀之而后快。
周榆对上他的目光,同样心情复杂。
他对魏诚说的话,此时深有同感,如果早点和曹景云讲讲物理,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曹景云为什么诈尸,周榆不知道,但周榆知道,让一个父亲在众人面前杀了自己的儿子,这个父亲一定会来报复的。
他能报复谁?必然是自己。
如此一来,恐怕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当天,两年前的案子终于敲定结果,
田茸的父母都是被冤枉的,当时负责审讯的狱卒全部投入黑牢。
同时衙门出钱,挖出田茸的尸骸,将其与田茸的父母一同重新下葬。
曹景云灰飞烟灭,最后的模样被认定为是妖魔,而真身已经无从查起,只好作罢,曹家因而没有受到牵连。
曹坤身死的案子,全权交给曹大良搜查,到此为止,尘埃落地。
周榆很是郁闷,东跑西跑,不仅什么都没能得到,反而和人结下死仇。
因为状元街的案子最初是陶枕发现,作为鬼差,带走田茸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到她的手里,算她的功绩。
衙门后院,陶枕用毛笔在田茸的胸口写下一个“囚”字,然后死掉了她头上的灵符。
她的衣裳变化成囚服,手上也出现一条铁索,铁索的另一头被陶枕牢牢握住。
陶枕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田茸转过身,看向周榆,鞠了一躬:
“大恩大德,来世必定报答。”
周榆知道狮驼国未必撑得到这个来世,只是点头示意,目送对方和陶枕消失在阴影中。
等到她们走后,周榆转过身,曹利和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已经等了许久。
站在曹利身边的男人体型并不高大,只比曹利高了半个头,但面容却散发出一股老成的气息。
“周榆,我是来自内城的捕快,曹志盛。”
他介绍了自己,然后拿出一副拘束铁铐:
“我奉命和东城衙门联合查办一件案子,昨日晚,曹坤被发现死于招贤街,按照记录,那条路是你回家的路,你有很大的嫌疑。
对你的拘捕已经得到许可,请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