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大仙的神通,在你看来这么见不得人?”
天坛上,三人就地坐下。
听完周榆讲述的前因后果,陶枕不意外,只是好奇。
她上交天寿宝珠的时候,汇报里重点夸奖了周榆的帮助。
天寿宝珠既然是人参果的碎片,那么镇元大仙找到周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谓仙缘,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仙人传道不问出身,只问一个缘字。
古往今来的求道人,能见到仙人的唯一原因,只是机会到来时恰好抓住了。
周榆抓住机会,见到镇元大仙,得到神通,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至少在陶枕看来不是。
“别人几年的努力,我一朝一夕就跨过去,这样的本领,总难免被人盯上。”
周榆说出自己的担忧,陶枕却更加困惑。
“这门神通别人能夺走?”
周榆摇头。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镇元大仙的名头还能吓吓人,你身为石伯阳弟子的身份,才是危险所在。”
陶枕叹息一声。
这下轮到周榆不解了。
“我师傅一个武人,就算年轻时犯了错,能犯多大的错?
三十年了,还有人惦记着?”
陶枕嗯了一声:
“没多大吧,诸如打死人、引发动乱都是小事,也就差点让狮驼国改朝换代,算是大事。”
周榆哑然,几个呼吸后才反应过来:
“师傅他,起义过?”
陶枕点头:
“时至今日,他还是朝廷认证的反贼头子,还有个消息,对你说不清是好是坏,我也一并告诉你。”
她深吸一口气,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
“你师父的确武功高强,但陛下要杀他,也不是没办法。
让他活到现在,是因为当初他的部众依然在活动,朝廷不怕他一个人,怕他身后万万人。
石伯阳还遵守朝廷的命令,一步都不走出回春医馆,那么反叛军的士气就永远高不起来,永远都是些草寇之流。
反叛军里的许多老人,都是石伯阳的兄弟,而新生代的那些人,大多见过石伯阳,被他打服了。
可如果石伯阳死了,反叛军立刻有了理由,他们可以拥立一个新的头领,立刻竖起大旗。
目前来说,合适的人选有很多,而你,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周榆咽了咽口水,他本以为师傅身上恩怨再多,最多也就是江湖事情。
没想到师傅还造过反。
“你知道岭南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妖怪吗?岭南城是国都的屏障,如果岭南城陷落,国都就会完全暴露。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你师父也能拿到狮驼国的半壁江山。”
陶枕继续说了起来:
“当时的岭南城其实已经陷落,岭南城里许多传承数百年的武馆,都在当时的战争里死绝。
岭南城主被你师傅一拳打死,随后朝廷空降了徐圳作为新城主,徐圳手里没兵,就去找山里的妖魔总兵,借来十万妖兵。
那时候,岭南城已经是生灵涂炭,为了挡住叛军,徐圳联合了所有能联合的势力。
武院、道院、佛门、妖魔、万寿教……可即便如此,最后你师父投降,但即便是他投降的时候,叛军还有很大的军力。
投降的原因不可考,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石伯阳。”
周榆这下明白了,师傅身上的累累血债到底是什么。
“周榆,一直以来你可能都没深究过你师父的过去,但有件事你必须明白。
你在岭南城遇到的很多人,他们对你和气,只是因为他们有教养。
以后不要在公开场合,说自己是石伯阳的徒弟,石伯阳曾经嗜杀,如今成了个和蔼的老人,但人可以变,过去却不会改变。
再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和你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说太深的话。”
周榆拱手:
“多谢。”
周榆不喜欢复杂的事情,所以下意识的不去深究复杂的事情。
阴谋算计,在他眼里就像是打结的耳机线,看到就凡人。
他对起义发生的原因很有兴趣,打算回去问问师傅。
“话又说回来,周榆你打听过离开狮驼岭的办法吧?”
陶枕这时候话锋一转。
“我其实查到过一些资料,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但不敢保证是真的,所以一直没和你说。”
周榆来了兴趣:
“无妨,说来听听。”
陶枕提起笼罩狮驼国外围的大雾:
“封锁狮驼国的浓雾出现在二十年前,这道浓雾的高度只有几十米,但宽度却有数里地。
对于武者来说,跳过几十米的高墙不难,但是要在几十米的高空,飞行几千米,就很难了。”
“狮驼岭不缺高山,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叫做滑翔伞的工具,可以借助这种滑翔伞划过去吗?”
这时候乔木发问。
陶枕摇头:
“有人试过,但距离不够。”
乔木嗯了一声,似乎开始思索什么,陶枕则继续说了下去。
“迷雾的由来,我们地府这边有一个说法,是某种大神通的一部分。
有人在狮驼岭的地界布下一个巨大的法阵,浓雾就是保证法阵能够运转的东西。
然后是离开狮驼岭的方法,目前来说,只有一种,罗酆山。”
听到罗酆山,周榆皱起眉头说:
“流水县城以前有人飞升过。”
陶枕摇头:
“比薛云翔要厉害的人,这几百年出过许多许多,其中见过仙人,得了仙法真传的也不少,但再也没有气血武者飞升的例子。
比薛云翔厉害的武者,很多很多,但最后要么是去了狮驼岭外,修行仙法,要么是老死。
说到底,气血武道根本就不是修仙法。”
周榆点头,表示了解情况,他本以为薛云翔代表一种途径,没想到是特例。
“罗酆山是狮驼岭的旧地府,还保留着从人世间进入的出入口。
通过罗酆山进入地府,跋涉过黄泉路,渡过忘川,理论上可以从外界回到阳间。
只是,此行凶险,至少要踏入四练,才有走完全程的可能。”
周榆点头,把这条路记了下来。
他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大哥送出去。
东胜神洲,现在应该是汉朝还算平稳的时间段,自己唯一的亲人只剩大哥。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但希望自己哪怕失败,大哥也能继续活着。
“?”
恍惚间,周围的景色的发生改变,三人坐在了一颗开满白色琼花的树下,一位道人朝着三人拱手行礼。
周榆一眼认出对方,是外表老了许多的卫谋。
“卫谋天师?”
卫谋朝着周榆点头:
“抱歉,扰了各位的雅兴。”
周榆这时候终于能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我们看到那些?”
卫谋:
“为了成仙。”
他讲到:
“我们早就算过,在这一代,余极真人可以身合道,羽化登仙。
可过程凶险,道友已经看过沧溟梧桐树和护法神将,明白了道国是何等珍贵。
等到余极的师傅融入梧桐树,下一个进入梧桐树的人,就是道国的新主人。
有太多人盯着这个机会。”
周榆明白过来了。
对方不是要他们看狗血爱情故事,而是要他们知道,道国何等珍贵,有多不可思议的威能。
“听闻周榆大人有大志向,必然需要助力,若能帮助道国渡过这次劫难,道国日后,便是您的助力。”
周榆反问:
“你们找不到其它可以相信的人了?还有,春花,你能不能别用这幅样子?”
卫谋的身形变化,变回高挑美丽的春花。
“能人许多,只是愿意出手的却不多,这其中,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更难分辨。
在卦算里,恰是石伯阳的徒弟能破此劫。”
周榆询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指的不是我,是我的师兄?”
春花摇头:
“他不会武功,为了应对此次劫难,强大的武力是必须的。”
周榆又问:
“魏诚师叔呢?有没有一种可能,需要的不是石伯阳的徒弟,而是他的师弟?”
春花摇头:
“你的师叔不会站在道院这边,麒麟练形给了他超越凡人的力量,也改变了他的命格。
但好消息是,他也不会站在道院的对立面。”
周榆发问:
“练形束缚了命格,是什么意思?”
春花直言:“这很复杂,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情况,你可以理解为,麒麟这种古老野兽的诞生,是带着任务的。
魏诚完成了麒麟练形,得到了古兽的力量,也要承担古兽的责任。
有些人反被责任控制,成了傀儡,魏诚的情况有些特殊,不能说被控制了,但他自愿去完成这个任务。”
周榆进行了简单的总结:
“意思就是,他有事要忙,没空管你们?”
春花点头。
这下轮到周榆两手一摊了。
“不是我谦虚,就我这一身本领,你指望我去对付谁?
来个四练的高手,一个照面我就被杀了。
你真没人可找,不如把神将叫出来,把有问题的全劈死。”
周榆此时此刻,已经明白事态严重到什么地步,这么一尊大宝贝,各种明争暗抢得多少。
道国到了只能来找他的地步,他才不趟这趟浑水。
他看了看周围,给出答复:
“好,我帮你们。”
……
“我反悔了。”
回到第一页后,周榆第一时间找到政元,然后找到魏诚,再叫来春花。
当着对方的面,周榆罢工了。
房间里人不少,魏诚背靠墙站着,他的老婆贴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在他对面的墙上,是双手在胸前交叉的凌风华,她正闭目养神,对房间内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
管连山在门外站岗,周榆叫来春花的时候,他就自觉出去了,政元待在他旁边,看着房间内的发展。
周榆和春花在房间的中央面对面。
“您有些紧张过度了。”
春花说:
“只是拒绝对道院的协助,不需要镇山龙到场。”
周榆摇头:
“道国可以把人分到难以计数的时空去,我要是不答应,被你们杀了,谁也发现不了。
就算我师傅为我报仇,那时候我也已经死了。
道国会禁锢灵魂,我死在这里,连鬼都没得做。”
最后他下了定论:
“以前是我太天真,现在起,我做事情得小心些了,不然,作为石伯阳的徒弟,难长命。”
魏诚在身后发问:
“你说的小心,就是来找我撑腰?”
周榆讪笑:
“你看我这能靠谁啊,不还得依靠师叔你吗?你武功那么高,实力那么强。
都说你的麒麟练形已经超越了气血武者的极限,你就是下个百年的标杆啊。”
魏诚冷冷回应:
“我上次就说过,我们这一门,没有护短的传统。”
周榆并不慌张,只是呵呵笑着:
“师叔别这么生分,没要您护短,你就这么看着,就算他把我打死,您也别出手。
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怪您。”
魏诚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却也没走。
春花看到这一幕,只是弯腰道别:
“道国给您留下不好的印象,实在抱歉。”
周榆摇头:
“您不必客气,我对道国的帮助还没结束呢。”
在春花困惑的目光中,周榆走出门,提起气血,放开嗓子,狮王练形加持,声音犹如狮子吼叫,传遍四方。
“我,周榆,石伯阳的亲传弟子,和道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各位英雄好汉,因为我师傅要找我的,尽管来!
对道国有想法的,别来找我!来了我就是你爹!”
喊出这一嗓子,周榆深吸一口气,又长呼出去。
刹那天地宽!
回头时,房间里的春花已经消失,只剩下凌风华、魏诚和他的妻子。
“事情既然结了,就赶紧滚。”
魏诚没对他客气。
“好嘞,我麻溜的滚。”
周榆嘿嘿一笑,拔腿走了。
他清楚,魏诚看起来冷漠,但其实对自己很关照,既然是自己的师叔,这份关照不用白不用。
重新思考过后,周榆发现自己遇到的问题,不是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而是自己能当谁的敌人,可以做谁的朋友。
道院可以不是自己的敌人,但也做不了自己的朋友。
水太深了,甚至一说,它就是漩涡。
自己过于陷入捕快的身份,遵从城主的命令,成为道国的助力。
然而道国对自己要求,超过了周榆的容忍范围,走路好好的,突然把你带走,谁受得了。
回头看,自己和道国走得近没有意义,真正应该亲近的人,除了周围的小伙伴,就只有师叔魏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