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过午时,张月盈正同何想蓉和冯思意站在风荷院前的长廊下看着热闹,心里想的还是张怀瑾的事情。
昨日,伯府下人里谁家老夫少妻、夫妻失和,且女方可能与张怀瑾相熟,杜鹃也没能打听出一二来。
想想也是,这样的事情藏得再怎么深也不为过。
白白辜负了她这一颗虔诚的吃瓜之心。
不过,眼前的戏码恰好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灵一二。
瓜只要不到自己身上,就是好瓜。
庭院内,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一个蓝衣少女正揪着另一个绿衣少女不放,双方剑拔弩张,眼见着就要打起来。
“那是许国公家的七姑娘许宜人和工部主事之女许宜年。”冯思意道。
穿着一身银缕孔雀蓝高腰及地长裙的正是许宜人,本也是眸清可爱,偏生被一副刻模样毁去了大半。许宜年虽处于下风,但丝毫不让,直直逼视许宜人,反倒令人不敢擅动。
许宜人高昂着脖颈,高声道:“许宜年,我阿父新赠我的一块墨锭,那可是徽州名匠之作,价值千金,你还不快快还来!”
许宜年眉头微颦,立刻沉声道:“衙门拿人也得讲证据,宜人妹妹无缘无故便冤枉定了我,是否太过武断?”
许宜人仍不死心,继续道:“谁不知你家多一点儿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宇文教习都说了你新临摹的那篇《韭花帖》用的就是徽墨。”
“谁说用了徽墨就一定是你的,许七姑娘你也太不讲理了一些。”
与许宜年交好的姑娘在一旁帮腔,两方顿时吵作一团。
在这样的情景下,许宜年面上不见慌乱,衣饰更是丝毫未乱。
“她们都姓许,莫不是有亲戚关系,家里人有过节?”张月盈问。
何想蓉回答:“你可算说到了点子上,她们正是堂姐妹呢。”
何想蓉早半年来玉山书院,许多事情都要比张月盈了解许多,经了她一番科普,张月盈方才将其中的恩怨际会梳理明白。
原来这许国公与许主事均是前代国公之子,只不过一个是嫡出长子,继承了爵位家业,一个是爱妾所出的幼子,于科考上有些才华。兄弟二人究竟如何结怨,旁人也不得而知,只是前代国公一去世,许国公便不顾父亲遗命,将庶弟扫地出门,多年来更是强用权势弹压着许主事的官位,以致其蹉跎了多年。
“这确实是结了大仇了。”张月盈点点头,也不怪两家小辈的关系如此糟糕,一副随时都会掐起来的模样。
“反正不是头一回了,咱们就看着,许宜年应付她的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冯思意道,“我姐姐在家都常提起她,说她处事周到。”
张月盈点头。
也是,若没有两把刷子,以许主事的官位,她怎么能挤进全是高门贵女的明珠院,还素有美誉。
虽然.......也可能有许宜人做对照的原因。
许宜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许宜年冷笑一声,缓缓从许宜人手里扯出衣袖:“七堂妹,你翻来覆去,每次都只有这点儿本事,只会凭空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实在是不堪入目。”
话音未落,许宜人便一巴掌呼向许宜年,将人摁倒在地上,又是一巴掌过去,许宜年咬牙认着,却是将侧脸正正迎上去。
围观的众人脸色骤变,一旦动手,就不是小事了,涌上前去劝架。
见此,冯思意的火气哗地一下就压不住了,她早就看不惯许宜人,若不是碍着许国公和她爹得交情以及许宜人从没从许宜年那儿讨到什么好处的份上,她早就要不顾姐姐的反对,将许宜人收拾一番。
眼见着冯思意半挽袖子往事件中心去,张月盈叹了口气,就要朝外走去。
“阿盈,你去哪儿?不一起去帮忙吗?”何想蓉问。
张月盈道:“去找能做主的人过来。”
“那......”何想蓉一想也是,回头瞥了眼指挥着要将两人拉开的冯思意,有些犹豫。
“想去就去。”
得了张月盈的首肯,何想蓉也一头扎了进去,伸手便拦住了许宜人一方一位姑娘挥向别人的拳头。
张月盈则往教习们平日休憩的静芳斋去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许宜人依旧压在许宜年身上,若不是被冯思意拉住了手腕,还要再打上去。
这时,外圈传来一声响亮的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张月盈趁机溜到了何想蓉身边,何想蓉见她回来,便清楚救兵来了。
参与此事的均是贵女,书院之中能够镇住场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张月盈找了半天,山长欧阳大家被太后召入宫中,只得寻了掌管书院规矩的张教习前来救场。有人似乎同张月盈是一个想法,主管明珠院的宇文教习也被人请到了此处。
许宜年见机双臂一撑,一把推开许宜人,反手将她摁在了地上。匆匆赶来的冯思静劝了几句,她才撒开手,低头跌坐在地上,眼泪唰地一下涌出了眼眶。宇文教习一连唤了她三声,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左脸颊上赫然有一个鲜明的掌印。
宇文教习柔声询问她事情的始末,许宜年不言不语,只捏着帕子拭泪,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比之一旁面庞扭曲的许宜人,谁是谁非简直不言而喻。
“山长仅一日不在院中,你们就翻了天了不成!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说?”张教习脾气火爆,怒目扫视周围一圈,视线所及,所有人皆忍不住垂下头去。
书院里不少人都挨过张教习的戒尺,因而她积威甚重,谁都不敢贸然出言。
“既是你来请的我,便你来说。”
终是张教习随意往人群里一指,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而来,张月盈无奈扶额。
自己这又是摊上事了。
只能一五一十地将她看见的说了出来,囊括了几乎所有细节,比如两个人是怎么吵起来的,许宜人唬了几巴掌然后被人拦了云云。
许宜人屡屡想要插嘴,张教习秀眉一挑,三尺长的竹篾戒尺轻叩在左手虎口,许宜人立刻老实了,虽还是怒目瞪着许宜年,但大字都不敢多说一个。
张月盈暗暗点头,果然还得是教习来了才能镇住场子,继续陈述:
“实事便是如此,是许七姑娘先找宜年麻烦的。”
“明明是她……”冯思静话音刚落,许宜人就要狡辩。
“宜年所用墨锭乃是山长昨日赠予她的,当时我也在场。”宇文教习一开口,算是彻底为许宜年澄清了冤屈。
张教习脸色铁青:“好,很好。无凭无据攀咬同窗,还动起了手,许七姑娘竟是将书院教的诗书礼仪全都抛到了脑后。在下不才,只能待山长回来再行禀告,请七姑娘回府休息一些时日了。”
如此惩处,不可谓不重。
被直接遣返归家,就只比勒令退学好上那么一点点。
许宜人脸色白的下人,摇摇欲坠近乎晕倒,抬头看见张教习如利剑般的目光,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学生认罚。”
又不是退学,回去请父亲操作一番,她就又回来了。
张教习将许宜人带出书院,许宜年被扶着去看伤,原本围在此处的学生便渐渐散去。
“真是大快人心,张教习处置得好,她可总算是是栽了。”
“她可再也欺负不起来人了。”
……
穿行于书院内,一整天下来,类似的言论不绝于耳,张月盈不禁感叹这场打架事件倒成了书院的热度榜首,今日过后,或许还是整个京城的。
玉山书院的课程有主、从之分,主课自然是整个风荷院一起上的,从课的三门,张月盈选了书法、琵琶和香道。前两门冯思意和何想蓉都有选,唯独香道这一门课上她落了单。
香道课设在书院西北角的一处轩馆,馆外种了数株百干凤尾竹,翠盖亭亭,郁郁葱葱,与粼粼水面相映成趣。
虽非空山,却独俱一番寂寥禅意。
这份寂寥,倏尔被游木长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
撩起门前纱帘,窗边斑竹桌椅前的纤瘦背影映入张月盈眼帘,微微侧头,露出侧脸包着的纱布。
正是许宜年。
香道课比之琴、书法等课小众许多,学生不过四人而已,许宜年便是其中之一。
时辰尚早,轩馆内仅有她们二人。许宜年远远瞧见她,搁下笔,挥手请她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
张月盈顺势落座,与许宜年寒暄几句,又问她的伤如何。
她本以为那么一遭后,许宜年已然归家修养了。
许宜年轻抚着颊侧纱布,浅浅勾起唇角。
“医师看过后说无妨的,不曾破皮,只需按时涂药,这几日不见粉尘便可,对容貌不会有什么妨碍。还未谢过你将张教习请来,并仗义直言,是我害你开罪了许宜人。”
“许七姑娘做的过分,许姑娘受此无妄之灾,在场的没有几个看得下去,教习问谁都是一样的回答。”张月盈语气客气。
“是吗?”许宜年垂眸,纤长的睫羽掩住眼底的冷色。
“这件事,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