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已故的长兴伯夫人,可谓戳了大冯氏的痛处。
大冯氏虽是如今长兴伯的夫人,可当初进门是作为大房的夫人被迎进门的,正经来论,她应当是长兴伯的嫂子,她只称呼小冯氏为妹妹,就是想避掉这尴尬的一层。现下提起来,她偷偷的瞄了一眼被楚太夫人揽着坐在上首的张月盈,牵扯到这位,免不了要多费许多功夫才能收场。
她甚至有些后悔,早知如此麻烦,何必做这个局,这火烧到身上,要了无痕迹,一个字??
难!
不论心中如何想的,明面上大冯氏仍旧气定神闲,不见丝毫心虚:“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也是为人母的,夜夜恨不得为英儿和玉儿熬干了心血,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长兴伯听了,未免有些迟疑,有些怀疑地看了小冯氏一眼,小冯氏看着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怀疑自己是故意找麻烦,立刻反驳道:“我可没有胡说,若是真有心,自是会挑了顶好的人给五丫头送去,哪里会有这一遭事儿呢?分明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若只是将个看不顺眼的小丫头支出去也就罢了,还专门擢升她父母去庄子上做了管事,做尽了掩人耳目之事,又握住了别人的弱处,正好叫她为你做事。若是不知道的,自有别人帮接了烂摊子,平白坏了阖府上下的关系,真是打得好响的算盘。”
“竟是如此!”长兴伯语气惊愕。
两位夫人的脾性他还是知晓一二的,长兴伯心里一盘算,便清楚事情是真的的了,暗骂大冯氏想除掉看不顺眼的丫鬟,随便支去哪个偏僻的角落当差便是,何必惹上五丫头。小冯氏也是个不省心的,家和万事兴,这种能称作家丑的事情又何必闹出来。
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还当是自己这个承袭了兄长爵位的人治家不严,容不下父母双亡的侄女。
长兴伯佯作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提高了声音:“成何体统!为了一个丫鬟闹得阖府鸡犬不宁!若是连自己院中的事都处理不好,依我看你们也不必再当这个家了!”
长兴伯一向是个和稀泥的性子,难得一次发怒,张月芬、张月萍和张月清她们都看愣了眼。
张月芬反应最快,连忙跪在长兴伯跟前表态:“母亲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为人直爽,想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藏不住心思,眼里见不得不端事。”
说完,张月芬又面带赧色地对张月盈道:“好妹妹,是姐姐对不住你,给你惹了事,姐姐向你赔罪,妹妹要怎么说,我都不会还口。”
长兴伯捋了捋胡子,张月芬乃是他最为出色的女儿,关于她日后的前程,他已有了计较,自然不能放任她失了颜面,对小冯氏的几分怨气便平息了下来,便朝张月盈拼命地打眼色。
可惜张月盈不是他的女儿,更不想如他所愿,木木地靠着楚太夫人,好似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无知无觉。
“春日里地上凉,先叫四姑娘起来,免得冻坏了身子,有什么都可以慢慢说。”大冯氏一个眼神,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就一左一右地将张月芬架了起来。
长兴伯满意地看了大冯氏一眼,很是满意她的体贴举动。
眼看轻轻几句话就要将事情盖过,小冯氏不免火大,嘴角浮起一丝讥讽,却又找不出什么办法反驳。
忽然,不知什么人将本缩在人群最后面的春雨往前一推,她便重重地摔在了堂前。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长兴伯原本消下去的火气渐渐冒了出来。
“伯爷先润润嗓子,让妾身先来看看。”大冯氏轻笑一声,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递给长兴伯,“哟??这丫头生得这般眼熟,不知是不是妾身看花了眼,眉眼间竟然有那么几分像……”
大冯氏语意未尽,不免让人更加浮想联翩。
长兴伯转眼看去,果然在春雨身上看见了几分故人影子:“你与蝶影是何关系?”
蝶影便是薛小娘的闺名,只是许多年过去,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回伯爷的话,薛小娘是奴婢的姨母。”春雨低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不放。
“我记得她是有个堂妹。”
“正是家母。”
长兴伯顿时皱眉,责问小冯氏道:“从前不是与你说了,不拘给份产业钱财,放他们一家出去。”
小冯氏忽然被波及,委屈道:“当初我叫了他们自己来,他们说不善营生,也没什么本事,不愿意出府去,咱们是慈善之家,没有强迫人家的道理,就让他们留下了。”
至于长兴伯让给的钱财,当然是进了小冯氏自己的腰包。
长兴伯一想也是,抚慰地看了小冯氏一眼,小冯氏得到了鼓励,开口讥讽大冯氏:“也是嫂子洞察八方,事事都考虑周全。可惜春雨这丫头没本事,进了你的院子却是个立不住的,不过奉她妈的命偷偷给仁哥捎了几句话,便被撵了出来,事情还传扬了出来,真是浪费了你的一副菩萨心肠。”
小冯氏的话说得清楚明白,任谁都能听懂其中的关窍。
小冯氏最不喜欢大公子,不然也不会将人打发去外地。于是,大冯氏故意做了局,把春雨送去山海居,又叫小冯氏手下的王松家的知道春雨和大公子通消息的事,好叫立功心切的王松家的惹上张月盈,小冯氏和山海居对上,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唯独可惜的大概是,棋局中最后的落点张月盈并没有如她所愿。
张月盈看着已经差不多了,慢慢站起来:“二叔,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听得我糊里糊涂的。二叔也莫怨二婶婶和伯夫人,她们都对我极好,日日派人来问候,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送来。”
长兴伯大手一挥:“盈丫头,这都是她们该做的。”
张月盈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春雨:“原先是我不知实情,又轻慢了你。”
她看向长兴伯:“春雨着实无辜,但流言伤人,这么一遭下来,她在府里也难以立足。她的身契既在我这儿,月盈便斗胆换个处置,承了二叔的意思,差人去衙门里消了籍,放她去祖母的铺子上做个自由人,也不愁吃喝。”
“很是合适。”能将事情抚平,长兴伯自然乐得,满脸堆笑,心里思忖须得给其他人上上紧箍咒,免得再闹出这般笑话来。
长兴伯捋着胡子默了少顷,发了话:“媛娘,你统管全家上下,这次却失之谨慎,御下不严,特别是那个挑事的配房。”
被长兴伯用刀子般的眼神打量着,王松家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腿一软,双膝跪地,连连磕头。
小冯氏正欲开口,却被余嬷嬷扯了扯袖子,顿时掩息息鼓。
长兴伯高声宣布了对王松家的处置,革除一年的米粮,降为最末的仆妇,再拉到二门外,打上十五板子。
“娥娘,英儿和玉儿也大了,明日便挪到外院去,由我亲自教导。”长兴伯对大冯氏道。
大冯氏察觉到这句话里的寒意,明白长兴伯这是恼了她,把本想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儿子去了外院还是她儿子,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再接回来就是了,不比小冯氏失了臂膀。
她抬头,余光瞥见张月盈端着茶盏轻轻拨弄着,动作轻慢。张月盈发现了她的视线,微微一笑,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算是敬了她一盏茶。
大冯氏略带僵硬地避过了张月盈投来的视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兴伯处置完后,正堂里静的针落可闻,整个请安几乎在沉默中度过,直到楚太夫人开口后众人散去。
而后,张月盈与楚太夫人祖孙二人默默无言的用过晚膳,她不开口,楚太夫人亦不问。
张月盈饮过了饭后净口的茶,问:“您都不问吗?”
她今日叫春雨去找王松家的,不仅是让她把大冯氏的谋算和心思告诉小冯氏,还推波助澜了一番。比如大冯氏拿住春雨的父母,威胁她在事发后将一切都推到小冯氏身上,好让小冯氏在山海居这里再也讨不着好。小冯氏的火可谓一下就点着了,两方战况激烈,为了求个胜负,直接杀进了山海居的正堂。
楚太夫人闻言叹了口气,抬手让服侍的丫鬟们退至外间:“你安排得明明白白,我由着这一回,便是要看看你这小丫头有没有自保之力。如今看来,还须我多言?心自然是放在了肚子里。”
张月盈抬头,一双明眸水汪汪的:“那祖母先前答应的……”
“东大街的那三间铺子租期正好到了,它们便归了你,随你怎么折腾。”
“祖母最好了!”灯火映照下,少女容色晶莹如玉,轻轻一笑,眉眼弯弯似月牙,灿烂的笑意在脸上漾开。
“你可怕她们报复回来?”楚太夫人再问张月盈。
张月盈摇摇头,脑袋靠在楚太夫人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着隐约檀香,眼中平静无波,分析道:“今儿这事,不论是二婶婶还是伯夫人,她们怎么想怎么做,从来都不重要。关键的永远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二叔父。二叔父乃是一家之主,从前二婶婶和伯夫人能时不时闹一场,不过是没有碍到他,甚至他还可以从中获益,所以只要两边保持着平衡,只当看不见。”
“可这次不一样了,我成了她们闹腾的由头。二叔父弟承兄爵本来就有人不信服,再传出纵容内眷慢待失怙侄女的事来,二叔父的官声还要不要?大舅舅可是谏官,会不会参上一本?”
“如此一来,就算二婶婶和伯夫人对我有意见,也只会触怒了二叔父,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都不会再做。伯夫人敢在我院子里弄鬼,未尝不是在做试探,她是个懂分寸的聪明人,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应当已经心里有数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日后想怎么躲懒都无妨。”楚太夫人揽着张月盈,轻抚她的肩膀,“只记住一点,再遇事如今日一般,莫让自己吃了亏。”
张月盈点头。
山海居里祖孙依偎一阵后,张月盈令鹧鸪收拾东西,只待明日去东山寺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