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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人在宫门接应慧昌公主,她偷偷溜回寝殿,好在无人知晓。
换下男装的慧昌公主倚在榻上,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暴躁,她单手撑着下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绣竹也不去扰她,静静候在一旁。
这位主子能清净一会儿便是对她最大的福报了。
“绣竹。”慧昌公主开口唤道。
“殿下,奴婢在呢,您有何吩咐?”
慧昌公主抿抿唇,想了想,抬起眸来,问道:“你觉得那个金寒时长得怎么样?”
绣竹心里咯噔一声。
身为殿下的贴身婢女,她可太清楚殿下对宁王妃的厌恶了。
“也就那样吧,勉强不算丑。”绣竹为了小命,昧着良心说道。
慧昌公主冷冷看着她,“什么叫也就那样,你见过几个比他还俊美的?”
被人质疑了审美,慧昌公主有些不快,“本宫问你的话,你要如实说。”
绣竹连忙跪下,颤声回道:“回殿下,奴婢觉得……觉得金公子甚是俊美,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
绣竹挠挠头,一时想不出什么优美的诗句,便直白道:“就好像春日里的阳光,温暖不刺眼,又好像桃花,颜色甚好。”
慧昌公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得都是什么东西啊,粗鄙!”
绣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试探着问道:“那殿下可还要找人打断他的手……”
慧昌公主一记眼刀飞过,绣竹登时不再做声。
金寒时的确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比许多权贵子弟生得都好。
只不过他出身低了些,但若他能考中一甲……
慧昌公主双眼明亮,勾唇而笑,脸上阴霾尽散。
……
毓秀宫中住的皆是选秀入宫的秀女,她们已经经过最初的选拔,如今已是有资格伺候皇帝的人。
但在给她们定下位份前,还需由教习嬷嬷教授宫规,免得她们无礼冲撞贵人。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团体,有些秀女生得好家世好,自是众星捧月,家世差的便只能嘴甜讨好。
可若是背景不够硬,又生得一副好容貌,偏还不懂得讨巧卖乖,自然而然就沦为被欺凌的对象。
今日嬷嬷们又带着一众秀女学习规矩,宋茹儿从未被娇宠过,自然便没有大小姐脾气,学东西肯吃苦悟性又高,便得了嬷嬷几句夸赞,却不曾想这也成了她的错处。
宋茹儿一向低调,每日学过礼仪后便安安静静的回房待着,从不出门。
今日她正想回房,路却被几人围住了。
为首的少女相貌甚好,穿着也比旁人要精致俏丽许多,正是兵部尚书府的庶出小姐姜媛。
她没有说话,只淡淡瞥了宋茹儿一眼,神情十分不屑,姜媛身后便立刻有人站出来,冷笑道:“原以为宋小主是个清高的,不曾想原是偷偷攒着劲儿,想要不动声色的一鸣惊人啊!”
说话的是兵部右侍郎府的小姐夏芸,兵部右侍郎为兵部尚书马首是瞻,夏芸自也要围着姜媛讨好,可见女眷间的圈子便是朝堂的缩影。
宋茹儿未曾招惹过她们,但看这架势也知她们来者不善,便垂首小声道:“夏小姐说笑了,我只是资质愚钝,所以只能多花些心思,哪里比得上各位小姐呢。”
姜媛冷笑出声,“啧啧,看这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如何欺负你了呢!”
夏芸附和道:“就是,这里又没有男人,你做出这么样子给谁看?
莫非是打听到了最近得宠的晴贵人,也想做出一副温婉乖巧的模样来讨陛下欢心?”
“我没有……”宋茹儿连忙摇头。
可她们却不肯听她辩解,夏芸冷幽幽的道:“东施效颦,你也不看看人家晴贵人是什么身份,太王妃的外甥女,宁王爷的亲表妹,你算什么!”
有人阴阳怪气的笑着道:“夏妹妹也别这般说,宋妹妹的长姐是昭王侧妃,三妹是如今的宁王妃,身份贵重着呢!”
姜媛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几年前曾因分发军饷一事与宁王闹得很不愉快。
有一日姜尚书回府后脸上是挂了彩的,虽然姜尚书对此讳莫如深,但姜媛也隐隐听闻父亲脸上的伤似是宁王所为。
姜媛想起这么一档子事来,脸色更加阴沉了两分,“的确是门好亲戚,可也要人家认你才是。
如今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哪里还分得出闲心理会你。”
宋茹儿不想与她们争抢,只想安分度日,便也不再反驳什么,任由她们说嘴。
宋茹儿就好像一团面,任由她们如何揉搓都不反抗,姜媛几人觉得无趣,便故意撞开她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宋茹儿也不气,拂了拂肩膀,回了自己的住所,可没想到她们竟还不肯善罢甘休,等到用晚膳时,分给她的竟只剩残羹冷饭了。
宋茹儿坐在桌前,终是忍不住叹息起来,现在想想,她最快乐的日子便是母亲还在府中时。
“宋小主。”一个身穿碧色宫装的婢女笑着走了进来。
“菊青姑娘。”宋茹儿连忙起身迎上前。
菊青是宁安公主身边的婢女,经常会来探望宋茹儿,“宋小主,殿下让奴婢给您送些吃食和衣裙,您在这里过得可还顺遂?”
外面皆知云嫣然与宋府断绝了关系,所以她不好直接照拂宋茹儿,也担心被宋清君知道会更加剥削宋茹儿,便只能委托宁安公主照拂一下她的生活。
“一切都好,劳菊青姑娘挂念了。”宋茹儿将御膳房送来的食盒随手推在一边。
宁安公主肯照拂她自是因为嫣然的嘱托,可她不想再给嫣然添麻烦了,这些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那就好,宁王妃与殿下是好友,您若有什么事尽管与殿下说,不要客气。”
送走了菊青,宋茹儿打开菊青送来的食盒,里面摆放着精致的糕点,食盒下层还有一个暗格,里面竟放着不少散碎银两。
想在这宫里好好生存,便少不了人情世故,即便是秦皇后薛贵妃也需好好打点宫人,是以云嫣然特送了些散碎银两以供她平时打赏所用。
宋茹儿眼眶泛红,嫣然为她考虑的真是太周到了。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是与她同住一屋的另一名秀女,名唤刘月。
“茹儿,你这点心是从哪得来的,好精巧啊!”
宋茹儿端出碟子,轻声道:“我在宫中有一个熟识的宫婢,她拿给我的,你尝尝。”
刘月拿起糕点浅尝一口,惊呼道:“呀,这糕点味道真好,比御膳房给咱们送来的好吃多了。”
如此美味的糕点怎么可能是随便一个宫婢就能得到的,刘月将信将疑,但也并未追问。
她们同住一处,还算交好,刘月提醒道:“你今日惹到了姜媛那些人,日后可要小心些。”
宋茹儿点点头,“我不去招惹她们就好,时间久了她们觉得无趣便也不会再来烦我了。”
刘月叹了一声,视线忽然瞥到宋茹儿的床上,透过纱帘隐隐看到床头放着一物,“这是什么?”
刘月走上前,伸手欲拿,宋茹儿却先她一步将花灯护在了怀里。
刘月被吓了一跳,宋茹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没什么,就是一盏花灯,摆着玩的。”
这是他送她的花灯,也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是她仅存的念想。
“这样啊……”刘月看她甚是宝贝,便笑笑不再触碰。
宫里的生活十分乏味,尤其对于宋茹儿来说,她对未来没有期待,对圣宠没有盼望,她的日子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头,宛若一潭死水,了无生机。
虽然她要面对姜媛这些人的排挤冷落,甚至欺凌,但她不在乎,生活就是如此,还能更差吗?
直到这日,她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房间,却发现她宝贝的花灯竟被扔在了地上,被人踩得稀烂……
那是一盏最普通不过的兔子花灯,不值多少银钱,但那盏灯上寄托着少女旖旎的梦和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破碎的爱意。
那是她的无价之宝,是她所有的美好和安慰。
可如今它竟变得支离破碎,一如她对爱情的憧憬,被人彻底践踏。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向来说话轻声细语的宋茹儿此时通红着双眼,厉声质问道。
许多人都闻声出来看热闹,姜媛夏芸一行人倚在门口,冷笑道:“哎呦,原来你也有脾气啊,我还以为你是天上的神仙,没有七情六欲呢!”
“是不是你们弄坏了我的花灯?”
宋茹儿冲上前去质问,可她形单影只,哪里是小团体的对手,直接被她们推翻在地。
“做什么?你还想动手不成!”夏芸居高临下的看着宋茹儿,眼中满是不屑。
一开始她们对宋茹儿还有两分忌惮,毕竟她的两个姐妹身份不低。
可后来她们发现薛贵妃并未派人照顾她,云嫣然又与宋府闹僵,想来也不会理会她,这才越发肆无忌惮。
“你们为什么要弄坏我的花灯,为什么?我本来不与你们争抢,即便你们处处刁难我,我也百般忍耐,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宋茹儿心如刀绞,泪流满面的控诉着他们。
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如此忍让,为什么她们还要如此欺负她。
姜媛迈步行进屋内,蹲下身子,笑意盈盈的俯身望着宋茹儿,“自然是为了看你哭啊!
你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把我们衬托成庸脂俗粉,而你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真是让人恶心!”
姜媛虽是庶女,但她自小生得貌美,琴棋书画皆好,是以父亲嫡母对她都很看重,以她的出身起步便是个贵人。
宋茹儿出身不如她,但相貌甚佳,听闻陛下喜欢乖巧柔顺的女子,她又怎么能容忍宋茹儿抢了她的风头。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还想与我争,你也配?”姜媛起身,冷眼俯视着宋茹儿,“知道怕就好,日后别在嬷嬷们面前卖弄聪明,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姜媛起身,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的刘月,开口道:“你表现的不错,日后便跟着我吧,夏芸那里还有一张空床,你就去那睡吧!”
宋茹儿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刘月,眼中光芒碎裂,苍白的嘴唇无力的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们明明昨日还在一起说笑,还在分享着各自的点滴。
刘月的父亲是地方知县,家里贫寒,所以她将自己的吃食用度都分享给她,甚至还在刘月生病时细心照顾。
她以为刘月是她的朋友,可没想到她竟会与姜媛等人为伍。
“对不起……”刘月心虚,不敢去看宋茹儿质问的眼神。
她和宋茹儿不一样,她想争,想过上更好的日子,但她的出身实在太差了,凭她自己根本没可能有出头之日。
所以她必须要抱上一颗大树,借着树荫乘凉,而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姜媛。
她告诉姜媛宋茹儿最在意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夏芸踩坏了她的花灯。
她知道她这么做有些不地道,但她不后悔。
宋茹儿失去的不过是一盏花灯而已,而她得到的却是生存下去的的机会。
要怪只能怪宋茹儿自己不会审时度势。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夏芸插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呢,不过就是一盏破花灯,瞧着有些年头了,方才踩的时候我还怕划破我的绣鞋呢!”
说完,她抬起脚,在宋茹儿眼前晃了晃。
宋茹儿身子发颤,抖若筛糠,众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害怕而发抖,却不料身子娇柔的宋茹儿竟突然从地上爬起来,飞身将夏芸压倒在身上,双手狠狠掐住了夏芸的脖子,目眦欲咧。
众人先是愣住了,旋即姜媛反应过来,忙尖声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看什么呢,还不快把她拉开!”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将教习嬷嬷都吵了过来,“都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学的礼仪规矩都哪去了?”
一见教习嬷嬷来了,众人立刻止住声,夏芸哭着跑了去,哀嚎道:“嬷嬷救我啊,宋茹儿她想掐死我!”
夏芸脖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嬷嬷皱起眉,平日里宋茹儿很安分,怎么看也不像会与人动手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教习嬷嬷环视众人。
姜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嬷嬷,宋茹儿弄坏了自己的花灯,却还要怨怪别人,夏芸劝了两句她便急了,疯了似的动手。”
语落,她望向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沉默,有人附和,唯独没有人站住来为宋茹儿说话。
因为她们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宋茹儿。
教习嬷嬷扫了宋茹儿一眼,虽然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这宫里向来如此,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今日也算给她上了一堂课。
“宋小主,您不该寻衅滋事,还动手伤害其他小主,依照宫规奴婢要罚您在院中诵读宫规两个时辰,以儆效尤。
小主,请吧。”
宋茹儿撑地起身,她望了一眼变成碎纸和零散竹架的花灯,抬袖擦干了脸上的泪。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院中,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宫规,一字一顿的念起了宫规。
教习嬷嬷摇头离开,姜媛走到宋茹儿身边,勾唇笑道:“大点声读,这样才能记得更清楚!”
夏芸摸了摸脖子,狠狠瞪了宋茹儿一眼,但没敢再吱声。
方才别人没看到,她却清楚的看到了宋茹儿眼中的怨恨,那种怨恨竟能让兔子变成恶狼,着实吓人。
长春宫中,薛贵妃听刘嬷嬷回禀了此事,红唇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慢条斯理的道:“世上没有无欲无求的人,要么是已经拥有足够多的东西,不屑去抢,要么便是还不够贫瘠。
性子软弱的人,只有触底才能反弹,是时候拉她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