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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安一时莫名,不知男子突然开口在与谁说话。
他身上的穴道未解,只能趴在地上费力的翻动眼珠向前望去。
只见男子走到屏风前,抬手推开屏风,后面竟赫然坐着三个犹如雕塑一般的人。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有督察院右都御史,正是负责审理春闱舞弊案的三司官员。
纪安瞳孔猛然一缩,心中满是惊愕犹疑,这是怎么回事?
郑业几人不动如山,墨东见三人没有理会自己,还抬眼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墨东愣了愣才恍然回神。
哎呀,差点忘了,他方才怕他们发出声音引起纪安怀疑,给他们都点了穴。
墨东连忙上前给三人解穴,三人的年纪都不小了,特别是刑部尚书,被墨东的两根手指戳得心窝子疼,忍不住咳嗦起来。
他做了几十年的官,查了一辈子的案,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如做贼般翻墙闯入同僚的府邸查案,还被人点了穴。
现在浑身酸疼,这案子查的真要命。
范进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本就恐高,方才却被这小侍卫提着手臂直接翻越墙头,脑袋还撞在了树枝上。
要不要这么拼!
郑业身上也不舒服,但他却无瑕顾虑琐事,脑中全是方才纪安石破天惊之言。
他脸色深沉的望着纪安,语气肃然,“吴大人、范大人,我想我们该继续开堂审案了。”
两人相视而望,表情亦是沉敛,此案一审,怕是要震惊朝野了。
纪府附近停着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车中苏钰与苏容相对而坐。
苏钰半敛着眸,长睫在眼下映下一片暗影,让人难以透过他的目光揣测他的思绪。
苏容却显得有些焦躁,时不时的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探望。
夜色深浓,街上万籁俱寂,只偶有猫狗发出些许唤声,静寂的让人莫名不安。
“宁王,你说纪安真的会背叛外祖父吗?”苏容终是压制不住心中的烦闷,开口相问。
苏钰抬眼看向眸中皆是不安的苏容,未答反问,“殿下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苏容愣住。
如果纪安当真背叛了外祖父,若此举能让他的罪行暴露,便可解外祖父燃眉之急。
可纪安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他不仅是外祖父的得意弟子,也是他自小很仰慕的长辈。
他博学多才、心怀抱负,他陪他下过棋,给他讲解过文章,还曾告诉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为大越的子孙后代开创一个盛世天下。
这样的纪安真的会背叛外祖父背叛自己,投入昭王的门下吗?
苏钰没有开口干预,有些事总要他自己去看清。
倏然,静寂的长街之上传来木门被推开的沉重声响,苏容连忙掀开车帘向外探望。
不多时便看着郑业几人脸色冷肃的从纪府走出,他眺目而望,视线在触及墨东身边着一身儒衫的纪安时,万千情绪如翻江倒海般涌来。
他甚至无法再继续冷眼旁观,他跳下马车,在众人的迎视下走向纪安。
街上安静得很,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苏容跳下马车时,纪安就闻声望了过去,在看到苏容的刹那,他眼中飞快的掠过震惊、愧疚,可旋即又变成了释然与欣慰。
“纪安,你真的做了?”即便苏容已经看透了事实,可他还是想要亲口问他,亲耳听到他的回答。
纪安的脸上不再是死灰一般的颜色,他看着苏容,眼中竟有点点光亮,“殿下心中已有定数,不是吗?”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直到现在苏容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纪安反是语气平静的道:“殿下,人皆有私心,任何人都不例外。
即便血亲兄弟也会为了家产权势争得你死我活,更何论没有血亲的陌生人了?
我选择了我更为看重的东西,放弃了师父和殿下,事情就这么简单,没什么难以理解的。”
苏容眼中隐有泪光,他不敢相信事到如今纪安还能如此平静坦然。
纪安笑了笑,“太子殿下觉得难以接受,是因为殿下先入为主,将人性看得太好了。
可如今殿下应该看清了吧,人性是多么丑陋不堪,即便至亲好友也能在你毫无防备之时狠狠咬你一口。”
从感情上来说,纪安自更愿意扶持太子,可太子善良有余决断不足,若他能顺利继承皇位,自可在广纳谏言之下成为一代明君。
可太子的处境并不乐观,周围虎狼环绕,他的身子又向来孱弱,焉知能不能挺到继承大统那一日。
可此番他意外的在太子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太子能有如此谋划着实让他欣慰惊喜,心中并无被人算计了的气恼。
因为在他心里,太子还是那个只能活在师父庇护下的单纯少年,这样的少年是美好的,却注定无法存于皇室。
所以纪安才会笑,太子终是成长了,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决心要为苏容上最后一课,“太子殿下,你知道是谁害了秦阁老吗?”
苏容拧眉,神情疑惑。
纪安勾唇,不徐不疾的道:“太子定以为是我和奸人勾结才害了秦阁老是吗?”
他眸光微冷,一字一顿道:“害了师父的人是太子殿下你!”
“本宫?”苏容愕然,如何也没想到会从纪安口中听到这么个答案。
纪安却冷声道:“太子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冤枉,明明你什么都没做。”
苏容不置可否。
纪安眼中却略带两分讥讽,“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错吗?大错特错!
您是储君,是大越的太子,您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
您良善慈悲,对谁都尽仁尽义,可您不争不抢,让那些追随您的人如何自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纪安知道今日一别或是天人永隔,所以即便残忍他也要将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来。
“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您败了,那些忠心于您的人下场将会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殿下自以为的良善对待我们何其不是一种残忍!
如果殿下还想不明白此处,那么还有下一个师父这样人,或许是皇后娘娘,或许似太子殿下您……”
“大胆纪安,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范进身为督察御史,责任便是纠察百官,岂能听得下如此荒谬之言。
郑业敛着眼眸,显得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刑部尚书更是一副身体虚弱,随时都要昏倒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纪安却不理会范进,仍旧定定的看着苏容,眸光是看透生死的豁达与矛盾复杂的不舍,“太子殿下,纵您是储君,可您一日不争,您身边的人便会不停的受到戕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太子殿下!”
“带走带走,快将他送往三司,这等逆臣定要严审!”范进实在听不下去了,甚至感觉自己的耳朵和心灵都被这大逆不道之言所荼毒。
墨东自然不会在意范进的命令,他朝着马车的方向望去,见苏钰略一颔首,才推着纪安前行。
纪安察觉到了墨东的视线,顺势望去,在苏钰落下帘子的瞬间瞥见了一抹残影。
即便一眼,他依旧认出了马车中的人。
能有那般气势威仪之人,除了宁王还会有谁。
他又看了看太子,心中了然,牵唇笑了,眼中溢满了光芒。
怪不得……
佛祖身前需有罗刹伴行,罗刹执剑,佛祖拈花,才可保一方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