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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先生正在十分努力的劝他家王爷去杨柳河岸散散心。
“西北天寒地冻,常年风雪肆掠,就是再水灵的姑娘,在那边待上十几年,那脸蛋也叫风沙给磨糙了。”
“但是兖京城不一样啊,天子脚下,江南富庶之地,流水潺潺四季如春,那杨柳河岸的姑娘,随便一个怕是都比得上窑楼头牌,更别说被文人墨客追捧的花魁,传言个个都是倾城绝色,恍如仙子下凡,王爷你不妨……”
赵长渊此刻正与韩先生坐在湖边的凉亭里。
他本来是一直看着手中的纸片发呆,任凭韩先生怎么说,也不吭一声,但是当听到‘仙子’一词时,猛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韩先生,“就凭她们也敢自称仙子!”
韩先生原本以为他家将军是被说动了,结果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心塞得要死。
的确,杨柳河岸花船上的花魁不配称仙子,来自金水起源迷雾里的太后才是真正的仙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但是这个仙人,一个照面就把他家王爷的魂儿都给勾走了,连千娇百媚的花魁们都拉不回来,分明更像是狐妖的做派!
早知道就不让他家王爷去长青宫走那一遭了!
韩先生为此悔得肠子都青了。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韩先生张口想要继续劝说,不过话没出口,就被赵长渊打断了,“先帝与她约定,保赵世恒五年平安,五年之约完成后,她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啊?”韩先生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这里的她是指长青宫的那位,顿时喜上眉梢,“王爷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若是当真如此,只是保太子五年平安,而非一世安稳的话,于王爷而言可是一个好消息,待到五年之后仙人离去,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王爷,那个位置唾手可得!”
“你也觉得她会选择回去吗……”赵长渊垂下眼。
同一件事,这两人关心的重点不一样,感觉就像是鸡同鸭讲。
韩先生最后长叹一口气,拂袖离去。
亭子里便只剩下赵长渊一人。
他的视线重新落到石桌上铺展开来的纸张上,伸过手去,长了厚厚一层茧的指腹小心翼翼的描绘上面的图案,恍惚又闻到了熟悉的幽香味。
他下意识的扬起嘴角,眼中掠过一丝愉悦。
“王爷笑得这么开心,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响起,银铃般悦耳动听,视线余光随即捕捉到一抹红影。
赵长渊一愣,而后微微瞪大了眼,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只见空无一人的石凳上此刻坐了一个人,青丝如墨,雪肤红唇,一袭如火红衣,美得让人心惊。
“你……怎么来了?”心中所想忽然变成现实,这让赵长渊觉得有些不真实。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找王爷,自然是有事商谈。”颜昭也不卖关子,直接挑明来意。
“此前不久我才与王爷达成交易,不过现在出了点意外,那个交易,怕是做不得数了。”
法则降下的雷蛇打乱了她的计划,赵世恒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的灵魂,他自己则变成了内侍。这样一来,她跟赵长渊的交易,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赵长渊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且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跟颜昭的交易真作废了反而更好,没有了五年的约束,他想要那个位置,随时可以动手。
但说出这话的是颜昭,他就想忍不住想要追问,“这是为何?”
“这个跟王爷你没关系。”颜昭一句话跳过这个话题,“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彻底了结这件事,以及还了王爷你的人情。”
她单方面毁约,而赵长渊昨夜也算是帮了她的忙,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可以帮王爷你做一件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不违背原则的,都可以。”
“王爷你可以慢慢考虑,想好之后,烧掉这张符篆,我就会过来。”
如火红衣映衬下,那双手更显白皙,有一种近乎透明的错觉。
青葱玉指,指甲粉白干净,不染丹蔻,夹着一张符篆递到赵长渊面前。
他视线看过去,像是看着符纸,实则是在看她的手。
皓腕纤纤,给人一种娇俏柔弱的感觉,可是他心里清楚,都是错觉。这是一双,弹指间便可轻易取人性命的手。
“什么都可以吗?”他问道。微微垂了眼帘,掩去眼中神色,不让人窥探。
颜昭点点头,“理论上来说是什么都可以,但是决定权毕竟是在我手里,答不答应还是要看我的意思。”
这话说得十分的没诚意。
赵长渊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抬起手接过符篆。
他的手与她的手靠得那么近,一个古铜,布满薄茧,一个雪白,细腻堪比新出生的婴儿。如此鲜明的对比,不知为何,竟是教他有些心神荡漾。
而在他将符篆拿到手的一瞬间,只见原本坐在对面的红衣佳人身影一瞬间消失不见,八角凉亭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风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从远处吹拂而来,锦鲤在水中游曳,偶尔跃出水面,层层涟漪荡漾开来。
一切如旧,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赵长渊微微眯了眯眼,将符篆凑到鼻端,一缕幽香钻入鼻腔。
“什么都可以吗……”
……
一晃几日的时间便过去了。
宋衡远的伤势算不得太严重,又有太医悉心诊治照料,几日之后,已然可以下地走动了。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然而于他而言,却恰恰是最大的考验刚开始。
自受伤之后,他就不曾去上过早朝,亦未临幸后宫佳丽。这期间不断有妃嫔试图来献殷勤,个个行为大胆,眼神露骨,着实把他吓到了。
为君者,并非所有都是英明神武,也有碌碌无为者,而除此之外,还有荒.淫残暴者。
宋衡远并未效忠过最后一种,然史书中却不乏记载。
他没有任何记忆,但从这几日所见种种,已经足够做出一些推论。
他急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而唯一能给他解惑的人,只有颜昭。
宋衡远带着人去了飞仙殿见了颜昭。
太后原本被囚在长青宫,但是那夜诡异的雷蛇几乎将那处劈成了废墟,自然不可能再住人,于是她便搬到了附近的飞仙殿。
宋衡远去时,正值午后,明媚的阳光从天际落下,飞仙殿一侧绿树环绕,蝉鸣声从林间传出。
宫女在前方引路,将他带到颜昭所在之处。
庭院西南角落一颗绿树,树下一张美人榻,榻上美人一袭如火红衣铺散开来,仿若绽放的烈火之花。
每一次见她,都是一袭红衣。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少的原因,这与宋衡远记忆中的太后,甚至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宋衡远曾见过太后,在一年一度的中秋宴上,他乃天子亲点探花郎,有幸入宫参与盛宴。
时下世家大族有榜下捉婿的习惯,宴会途中,他能感觉到来自四方打量的眼神,虽未亲眼得见,却也感觉得出那种含蓄委婉。
但是颜昭不一样,那双眼,瞳色深深,像是无尽长夜,又有点点星辰,让人不自觉沉迷其中。
“陛下为何事而来?”她摒退伺候的宫人,微微抬眼看向他。
“我……朕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昭玩味的打量他,过了片刻才回道,“你明日午后再来,就能知道答案了。”
宋衡远离开时,带着一脸的怒容。
当然,他并非真的生气,只是颜昭提点他道,“天子与太后的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你这样,怕是已经有人开始起疑了。”
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都谈论了什么,但至少他带着怒容离开,可以印证关系不好这一点。
第二日,宋衡远依照约定前来。
仍是那处庭院,那张美人榻,不过除了他与颜昭之外,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受伤的人,看穿着与样貌,像是宫中内侍。
颜昭什么都没说,但是宋衡远心里清楚,这个人,应该就是大雍原本的主人。
他走近了去查看,那人躺在榻上,头上缠着绷带,隐隐浸出血色,面色苍白如纸,唇上亦是,紧闭着眼,五官看起来平平无奇,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帝王的威严。
或许是因为这里不是他的故里,这个人也不是他所忠的君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宋衡远此刻不受控制的想,所谓帝王,不过如此,与寻常人也没什么差别。
他想得入了神,直到颜昭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这才回过神。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他。”
随着颜昭话音落下,便见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
赵世恒觉得他这一觉已经睡了很久很久,期间意识始终迷迷糊糊,依稀听到一些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太医院那群死老头子在唠叨,又好像有内侍阴柔且尖利的嗓音,还有独属于长青宫那女人清清冷冷的声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竟然在梦中见到了她,那张脸那么美,让人忍不住想要染指。
意识只有短暂的清醒,很快又陷入迷茫。
赵世恒数次试图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然而眼皮仿佛被人用针线缝上了一般,任凭他如何用力,也只能是徒劳。
后来他就放弃了,反正只是梦而已,再漫长也终归有醒来的时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又听到了声音。
似乎是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清清冷冷,又带了一点漫不经心,是颜昭的,他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但是另一个……
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却又如论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认出来了。赵世恒这么想着,下意识做出睁眼的动作。
这段时间以来施加在眼皮上的力度,仿佛顷刻间消散,他真的睁开了眼。
这该死的梦终于结束了!
赵世恒恨恨的想。
不过方才睁开眼,他马上又闭上了。因为光线太过刺眼,一时不习惯。
“狗奴才,还不给朕……”他以为是伺候的宫人未曾关上窗放下帐幔,以至于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龙床上,习惯性地皱眉训斥,然而话未说完他便愣住了。
尖利且阴柔的声音,又带了一点点嘶哑,听起来只觉得异常的刺耳。
这不是他的声音!但又分明是从他口中说出来。赵世恒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恐慌来。在恐惧的催促下,他等不得眼睛适应刺眼的光线,飞快地再次睁开眼。眼睛因为刺痛泛起水光,模糊了视线,隐约可见蓝天白云,还有绿树的影子,以及一道熟悉的身影。
视线终于恢复清明,让他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切。
那道身影……
赵世恒猛一下瞪大了眼,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玉冠华服,广袖博然,其上绣着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那是帝王的衣袍,而那张脸,那眉眼,他曾在铜镜中看见过无数次,熟悉而又陌生,分明是他自己的样貌!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
梦,一定是梦!
这般想着,赵世恒复又闭上眼,过了许久才重新睁开。
蓝天白云与绿树,还有自己的脸,一切如旧。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染上了恐惧。他试图挪动身体,然而四肢百骸像是被灌了铁铅,无法动弹分毫。
如火的红色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与之相映衬的是如雪皓腕,纤纤玉指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铜镜送到他面前。赵世恒顾不得欣赏美色,视线看向铜镜。
“不可能!朕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然而此刻赵世恒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眼睛所看到的事实,昏黄铜镜中映出的并非他自己的脸,而是经常跟在他身边的内侍来福的脸!
“待朕醒来,一定要杀人你这狗奴才!”
他是的大雍的帝王,即便是梦,也不允许一介阉人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