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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深,宫中处处亮起了灯。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入睡。不过对于坐拥天下的帝王来说,便是凌晨爬起身,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字。
“去吧,门口随便叫个人跟上。”赵世恒随意道。
这一刻,身份仿佛颠倒回来。
宋衡远却无心多想,匆匆起身往门口方向摸去。
双手拉开大门,夜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他衣袂翻飞。
值夜的宫女内侍听到声响,循着看过去,见到身着龙袍的帝王,精神一震,忙行礼。
“随朕走走。”他随手指了其中一名内侍。
“奴才遵旨!”内侍领命,紧随其后。
宋衡远漫无目的在大雍皇宫里行走,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长青宫的废墟。
因为那一夜发生的事太过诡异,再加上太后搬走了,皇帝也没下令修缮,就这么一直原封不动的保持到现在。
皎洁的月光笼罩下,整片废墟呈现出一种神秘而苍凉的气息。
“陛下,这……”内侍方才开口,话未说完,就被他制止了。
“无妨,你在此处候着便是。”他说完,便抬脚迈进了废墟里。
雷蛇肆掠之后的长青宫,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宋衡远一路穿过大门与正殿,来到当初睁眼看到的庭院。他正要走过去,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见废墟之上,有一道纤细的影子。侧身而立,一手高抬,微微仰起头,好似看向空中。
他循着看去,便见空中有一个小小的黑影,似乎是鸟类,煽动着翅膀向下俯冲,最终落在那道纤细影子抬起的手上。
一点红光,一闪而逝。
过了片刻,那道纤细的影子忽然动了,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宋衡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沿着血管脉络,传遍四肢百骸。
“你来这里做什么?”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
是颜昭的声音,他听得出来。
一瞬地狱,一瞬人间,大概便是如此。
宋衡远心下长舒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走了过去。
“睡不着,出来散散心,无意间便走到了这里。”他如实相告。
离得近了,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清了停在颜昭手上的东西,并非是他以为的鸟类,竟是一只纸鹤!
怎么会是纸鹤?刚才明明看到它飞起来的。
宋衡远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然而颜昭手上躺着的,仍旧是纸鹤。
难道是看错了?
宋衡远一时走了神。
“情.欲混合着血腥的气息,赵世恒做了什么?”颜昭忽然问,“还有昨天傍晚,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遇到危险?”
宋衡远闻言,一下子回过神来,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赵世恒与钱昭仪的冲突,但凡有心,想要知道并不是太困难,但是今夜的事,除了他跟赵世恒,应该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才对!
“有的时候,知道太多,对你来说不是好事。”颜昭回道。
这个回答其实很敷衍,但是此刻被颜昭一双眼看着,宋衡远却是半点也生不出反驳的心思来,且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他被钱昭仪打了,又被踹倒在地上……他恨钱昭仪,想要报复她……”
颜昭听完,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不论钱昭仪对与错,名义上她都是你的妃嫔,是你的女人,你不仅默许一个内侍对她动手,自己还在其中帮忙。不是说你们男人都对头顶上的帽子看得很重吗?你这样自己从别人手中接过绿帽子,然后往自己头上扣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有意思。”
宋衡远闻言,脸色胀得通红,“不是!那是他的人!不是我的!”
“不论是后宫里的那些女人,还是脚下所踩着的这片土地,但凡大雍国土,其上一草一木,都可以说是属于赵世恒的。你现在就是赵世恒,他只是内侍来福,身体一天不换回来,就永远是这样。如果你继续这样纵容他,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他的傀儡。”
颜昭话说及此,顿了顿,忽然换了问题,“你觉得身体与灵魂,谁才主体?如果你是先帝,如今这样的情况,你会选择这具身体继续做江山的主人,还是换成内侍来福?”
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只论感情的话,必然偏向灵魂。
可是在涉及传承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不论占据赵世恒的身体的谁,只要是无根可生无枝可依的孤魂,最后成婚生子,皇位传承下去,这个天下依然姓赵,帝王身体里流着的始终是最正统的赵氏血脉!
可若落到内侍手里,那便是宦官窃国,哪怕他灵魂是赵氏子孙,在外人看来,却是帝王的过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这些日子下来,对于大雍的局势你应该略知一二,无论内外都谈不上安稳。先帝虽然只得赵世恒一子,此前却将靖王当做储君培养了十几年,他觊觎皇位,毋庸置疑,这是内,而外有西凤陈兵边境,虎视眈眈,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挥兵南下。”
“我曾与先帝有约,但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仍旧留下了你,并想办法替你遮掩,是因为我觉得,你能被天子钦点为探花郎,至少是有真才实学的,总归要比赵世恒好……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是我太想当然了。”
宋衡远出生书香世家,自幼便聪慧过人,十九岁殿试被天子钦点为探花郎,一时风光无两,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说句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一点也不夸张。
现在却被一个看起来比他小的女子,用失望的眼光看着,用失望的语气训斥,心中难免愤愤。
“你懂什么!”他气红了眼,低声吼道,“这里不是我生长的地方,这也不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对所有的一切一无所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可是你占据是大雍帝王的身体,坐拥万里锦绣河山,一语定人生死。得到的越多,付出的自然也越多。”颜昭走到他身边,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你还有五年的时间,去学习与尝试如何当好一个帝王。”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颜昭说完,越过他,往外走去。
月渐西落,月光皎洁依旧。
断壁残垣中,年轻的帝王收敛起懦弱与不安,神色渐渐变得坚毅。
……
长青宫废墟外,内侍得喜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皇上从里面出来,忙迎了上去。
“你方才一直候在此处?”帝王声音低沉,难辨喜怒。
“是!”得喜连连点头。
“可曾看见有人进出此处?”帝王又问。
得喜闻言,只觉得脚底忽然窜起一股凉气,强压下心中的惧意,连连摇头,“除陛下外,未曾见得其余人!”
“回寝宫罢。”
“是!”
……
颜昭带着纸鹤回到飞仙殿。
宫殿大门紧闭,伺候的两个宫人早已歇下,自然不会有人给她开门。
她一个纵身跃上墙头,不过并未进到院中,而是沿着宫墙行走,最后坐上了飞仙殿的屋顶上。
皎洁的月光下,她摊开手,只见纸鹤眼睛的位置亮起两点红光,而后缓缓煽动翅膀飞起来,绕着她飞了一圈之后,停在半空中,忽然发出人声,“迷雾有变,速回。”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干净清冷,不含一丝感情。
哪怕并未看见人,颜昭也能听得出来,这是金水仙山的特产,原主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时间,声音便是这个样子。
她今夜本来已经是睡下了的,半夜里感觉到术法之力的波动,循着感觉找到了长青宫废墟,便见这只纸鹤在上空盘旋不去。
她催动一丝术法之力,纸鹤便落到了她手上。
迷雾有变,必然是指缭绕在金水仙山四周的那片无穷无尽的迷雾之海。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颜昭直觉,一定是跟之前那次法则之力降下雷蛇有关。
至于为何过去了这么久金水才来信的原因,是距离,从金水仙山到此,何止千里之遥,便是苍鹰也要飞许久,更何况一只纸鹤。
术法之力耗尽,传信的纸鹤就变成了普通的纸鹤,再无法停留在空中,瞬间垂落。
颜昭伸手接住,微微眯起眼思考,她要回去吗?
原主应先帝召请而来,答应护他儿子五年平安。之后不久出了意外,她接手这具身体,继续履行诺言。没想到中途又出了差错,造成了如今赵世恒身体与灵魂分离的状况。
其实说起来,赵世恒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很小,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理论上来说她最好在这里待上五年。
但是另一边,如若不是有要事,师门不可能飞鹤传信让她速回。
事急从权,她这个时候回去,也无可否非。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也想回去。
颜昭并未考虑太久,便有了决定。
……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明明没有什么事,但是到了半夜,赵长渊却忽然转醒。
月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照进屋里,照在床前,粗略看去,地上仿佛铺了一层白霜。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反手伸到枕下,摸出一张符篆来。这是颜昭之前走的时候留下的,尽管已经过去了,但是每每看到,他都会下意识想起当时的情景。
暗香缭绕,软玉在怀。
“颜昭,本王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
他以指腹轻轻摩挲着符篆,低声道。
恍惚间,符篆上神秘而复杂的图案仿佛一下子有了生命,微微扭动起来,隐隐透出暗红的光芒。
赵长渊一惊,正要细看,便觉眼前一花,接着手上一沉,一股熟悉的幽香弥漫鼻尖。
不过片刻的时间,小小一张符篆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王爷这么晚了还没睡,莫菲是知道我要来?”一阵的调笑声在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一双手臂顺势圈住了脖颈。
不用说,来人自然是颜昭。
赵长渊下意识伸手去搂住。
触之细腻丝滑的衣料下,是不盈一握的纤腰,好似只要使上一点点力气,就能折断一般。
这一次,是真正的温香软玉抱满怀。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直到惑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做个交易吧,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