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沉沦梦境

少女身躯因呼唤变得僵硬，深渊般的漆黑眼眸浮现恍惚，挣扎着化开，显露属于人类的瞳孔。

“……陆离……？对不起！我、我……没保护好玛丽阿姨。”她含着泪水道歉着，想起什么，来不及抹去泪水：“快……”

代表清醒的瞳孔重新被黑暗占据，她又变回麻木而呆滞，准备侍奉的女仆。

“乔乔……乔安娜……奥利弗……玛丽阿姨……”

接下来的数次呼唤再也不能将她唤醒。

陆离没清洗身体。留下乔乔来到走廊，反锁起门后敲响其他人的房间。

无人应声。

“其他人呢。”

陆离问套着诡异的人类服装，匍匐行礼的仆人。

“神使们已经前往大厅。”仆人回答。

微蹙起眉，陆离沿着红毯长廊抵达尽头，发现大厅里围聚长桌前的众人。

“陆离先生你洗的好慢哦。”端坐雕花木椅上，胸前系着红蝴蝶结的普修斯开着玩笑，燕尾服下的尾巴晃来晃去。

“陆离……毕竟……也是……大人呢。”奥菲莉亚的焦炭身体穿上深粉色的晚礼服长裙，蕾丝长手套遮蔽起丑陋皮肤，还套着亚麻色的长假发，这下意识让人想起她一直是没穿衣服的状态。

奥菲莉亚发出乌鸦嘶叫般刺耳的笑声，而这是她第一次笑。

“时间过去了多久。”

“算上等陆离先生的时间快一个小时了。”清洗干净的普修斯就连雀斑都仿佛在发光。

时间对照不上。

陆离回忆分开后所发生的，走廊是持续连贯的，只有房间里可能丢失记忆。

房间时间流速不同也有一些可能。

此时，巨蛙以虔诚、怪异的匍匐姿势缓缓爬行进来。

对它而言，无论深海之神或是同伴神使，都是地位远高于它的存在，无论强弱。

“我有个问题。”陆离对它说。

“请您先完成仪式……”含糊声音从埋进地毯仍未看到的脸庞里发出：“请神使坐入餐桌。”

“我遗失了部分——”

“我说：坐下。”

犹如蛙鸣于水面荡起的涟漪，难以言喻的晦涩力量推搡陆离向前，按捺陆离坐下，压制陆离思绪。

“陆离先生，你这么打探人家隐私当然会生气了……”旁边座位的普修斯小声说着不属于陆离的记忆。

陆离环视长桌边的众人。主座的深海之神漠然，奥菲莉亚因陆离坐到对面而遗憾。

怨灵到神灵都毫无察觉，出问题的是自己？

奥菲莉亚与普修斯的衣物恰好合体，仿佛早有准备；二十四年后仍与记忆的少女一致的乔乔，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玛丽阿姨的信息；每一座每一幅都能被奥菲莉亚认出名画雕塑；普修斯梦寐以求的人的服饰……仍然信仰深海之神，且不可自拔的狂信徒。

还有乔乔焦急而未说完的内容。

“您想从正餐开始，或是先从开胃菜？”匍匐的巨蛙询问深海之神，似乎仍然恭敬。

“正餐。吾需尽快取回残躯。”深海之神威严低语。

“那么……好的。”

巨蛙震颤般的声音中，缓缓抬起头颅，显露一张既不丑陋，也不恶心，属于人类充斥狂热与兴奋的脸庞。

下一刻，座位里的深海之神平躺在餐桌上，而巨蛙挤进主座，滑稽戴着餐巾，抓着刀叉。

“我会仔细、虔诚、尊敬地享用您。”

深海之神就是即将的正餐。

想要做什么的奥菲莉亚忽然被晦涩力量桎梏，她慌乱看向陆离：“陆——”

原本在座位里的陆离消失不见。

……

哗啦——哗啦——

远方海浪舔舐着沙滩。

陆离幽幽转醒。

湿冷海风吹拂甲板，陆离环视身边，普修斯、奥菲莉亚、深海之神，所有信徒倒在甲板上沉睡，只有背着破旧背包的商人安东尼伫立着。

“我们登岛了吗。”

陆离转头望向岛屿，雾霭仍然笼罩此地，浮现岩石山阴影。

为什么深海之神残躯所在地会有祂的夙敌深海之主的梦境力量存在。

“没有。靠近岛屿所有人都沉睡。”

“安德莉亚也是？”

“也是。”

乔乔说的不是快逃。

而是快醒来。

陆离摇晃普修斯，呼唤可能让他醒来的名字，伤害普修斯，但都没起效果。

能令神灵沉眠的力量显然不可用外力唤醒，陆离的苏醒是因他的诅咒头衔【灯塔】，还有与梦境力量同源的【入梦之人】。

深海之神的力量缓慢减弱，祂正于梦境中被蚕食。

“你将深海之神和奥菲莉亚带上木船远离岛屿，如果醒来就让他们找我。”

陆离手动推掉船舷的木船，等到木船拍入海面，他抓住麻绳，向商人安东尼嘱咐完跃入木船，划桨靠向粗糙的褐色沙滩。

一些尚未被涨潮抹去的脚印延伸至远方小镇：两双人类脚印、小型动物的梅花脚印、还有仿佛被海水冲刷低矮的痕迹。

那是他们的脚印。

现实与梦境此刻紧紧缠绕。

【普朗坎尔小镇：面朝荒芜之地，不再孤独；背靠岩山，犹如小贝尔法斯特；环境优美，享受独一无二的黄金沙滩；拥有避难山洞，不再畏惧海啸风暴；邻居……贵族，教授……学者……】

陆离看到那块海报木牌，与现实一样。

梦境也会依照事实——一部分事实。

起码当陆离提起油灯，握着通灵枪踏入山洞，重新踏上宅邸长廊般的通道红毯时，没有怪异阻拦他的前进。

长廊没有梦境中明亮，但依旧美好。挂着油画，伫立雕塑，窗外的地底花园显露蒙尘的布料花草一角。

途径一间房间，陆离将门推开，可惜里面没有乔乔的身影。依照记忆来到漫长长廊的尽头，撞开紧闭的大厅大门。

长餐桌落了厚厚一层灰，座椅上空无一人，远处的首座陷入黑暗。

啪啪啪——

一双手掌忽然从无法驱散的幽暗边缘伸出，轻轻鼓掌。

“你来晚了……侥幸脱离梦境的……族人。”

坐于长桌首座的手掌主人前倾，显露一张与巨蛙人脸相同的面孔与身躯。

回应他的是回荡轰鸣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