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三千人的精锐轻骑,他们高举的大旗上绣着“赵”,一支白羽雕翎,那是小郡主的大纛;一侧绣着“高”,一朵白云,那是高娘子的大纛。
另一侧靠前的大旗上高高飘扬着一个“卫”字。
红旗黑字,正是察合台人最敬最怕的北庭侯大纛。
三面大纛之后,忠顺王大纛高高飘扬,簇拥着一面“明”字大红旗,周围有日月星三辰旗随风飘,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簇拥着大旗逶迤而来。
那是多么红的旗帜啊,把雪原彻底染成红色。
天边惨淡的日光,竟似乎也明亮了万倍!
大旗之后,卫央匹马大枪,距离前军三五里,后军拉开三五里,独留出偌大天地给他一人。
这是老王爷的意思。
“卫央驰骋西域数年,定青海,平吐鲁番,收北庭,震慑察合台叶尔羌,威震天下,所过之处,胡酋不敢张目,壮士不敢弯弓,这是他的荣耀。”老头儿跟老皇帝说。
老皇帝心驰神往:“如此壮士,可谓大明长城。”
老头儿刺挠一句:“那你还派人刺杀?”
“政治,哪里有那么干净的。”老皇帝无奈道,“不要说了,王兄,我听说,草原诸部也有与秦国公结亲的意思?”
“他敢?”老头儿怪笑,“不知这几天被那几个怎么教训呢,不过,真要把那群人扔在河南府吗?”
“群臣不可信。”老皇帝看得很清楚,“西军许多举措,朕十分赞同,除了卫央说的那句‘夺过鞭子抽贵族’,其中,军队职业化,受约束,文官集团与土地经济诸部分开,这都是家国千秋大事业,你瞧那帮文臣,有几个家里不是良田千顷,商铺林立?朕原本以为他们说的不与民争利,是真不争夺百姓的利益,后来才明白,他们所说的民,只是他们自己。王兄,武将乱国古来有,文臣乱国,可见青史几回刊载?朕既已决定将这天下托付给你们,自不能还让文官集团这个时候进入西陲。西军,未来必定是对付这些烂透了,自古以来就已烂透的官僚利益集团的一把利剑,这把剑不能在这个时候沾上铁锈,未来,就看他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驾驭得了新兴的利益集团了。”
正此时,前头稍稍停顿了一下。
卫央被牧民们拦住了。
“大明子民、察合台部人拜见秦国公、太子太傅、骠骑大将军、大都护、副大都督……”周边几个部落的贵族头领们齐声唱名。
卫央听的直皱眉头。
我有那么多头衔吗?
有!
可是老子不爱听你能怎么着?
“我叫卫央,保卫的卫,天下中央的央,你们说的这个人,大约跟我很像。”卫央手指东方,“皇帝在后面,你们去拜他。”
他厌恶这些人,如同厌恶“四世三公”之类的汉人一样厌恶。
寄生虫,吸血鬼,王八蛋,狗娘养的。
怎么说他们都不过分。
你瞧,他们一个个穿着细羊羔毛皮裘,外头罩着绫罗绸缎,腰里挂着金银错华丽小刀,身后匍匐着一群伺候他们热酒肉干的奴隶,这还是他们投降时的架子,那么平时呢?
不事生产专职剥削的东西,就该把他们挂在悬崖上晾晒到世界末日哪天去。
卫央纵马而过,来到衣衫也没有只好裹着羊皮,大冷天也掩盖不住一身臭味的穷人面前。
穷人当然很脏很臭。
可谁天生喜欢脏臭吗?
卫央跳下马,按剑挥手道:“回吧,都回去,后头辎重兵运送货物马上就到了,家家户户分一些御寒的货物,
来年开春有的是大钱挣。”
说着话,他又取下马鞍上自己的过夜的行军毛毯,隔着几步扔给缩在一起的几个小孩子。
这是他拿出去的第不知多少条行军毛毯了,他心硬手毒,却见不得穷人受苦。
该杀的时候绝不手软,打完了天下穷人应当是一家子。
可牧民们不敢接受,只是看着那毛毯十分奇怪。
很普通,很平平无奇。
这是名震天下草原上狼群听到八百里外也得急忙逃窜的北庭侯所用的?
“方才那布日古德马背上的毛毯也是这样。”泽卓转动着经轮上前两步,弯下腰念了一句佛言,道,“汉人的大将军……”
“这话不对。”卫央当即道,“西陲诸族,和谐共处,我军中有十万各部小伙子,我麾下文工队察合台的姑娘们也有三五百个,正如这大草原不应该是满速儿他们的,大明也不应该只是我们的,大明龙旗下,你我都是大明的子民,这样的称呼实在对不住那么多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各族战士。”
泽卓骇然,这是流利的察合台话啊!
“如果有什么委屈不公,老阿妈可在随后到来的军法官面前控诉,若是日子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大军所过之处,不得再有冻死一人,饿死一人之事发生,这是西军的共识,你们可理直气壮地要求军队协助你们,”卫央稍稍有些为难,“但若是要送儿女投军,这个,这恐怕暂时没法答应了。”
牧民们又听得一怔。
还有拒绝主动参军的军队吗?
真不是卫央使诈,这几天沿途各部投军的年轻人着实多了。
原本奉命极速前进的一支轻骑兵,这些天被任命为新编骑军部队的教官部队正在一边行军一边整编新加入的将近万人的年轻牧民。
还有一路收编的向导部队、畜牧专业人才类又有一支三千多人不能参加战斗的部队需要整编。
更何况……
百里之外,还有一直被拒绝的牧民自发组成的编外部队帮着辎重部队押送物资,人不多,也只有五六万。
卫央以为面前这些也是想要送自家的儿女投军的。
“在家好生过日子吧,认真的生产踏实的过日子也是对发展做贡献,”卫央招手道,“你们几个,马背上的物资留下来,传令后军给这里留足够两日所需的生活物资。”
布日古德刚纵马回来,闻言毫不犹豫扔出马背上的褡裢。
“长生天,连头人家三岁的小孙子都能欺负的布日古德,他的名字竟然连北庭侯都知道。”老达西低着头一个劲念佛道。
布日古德又通报了一个消息:“前军传回话说是前头有一支八百人左右的队伍,死活要加入他们,被拒绝后还有人自杀。”
怎么回事?
布日古德恼火道:“还不是哈赤那个家伙,他曾经被我们俘虏,这次得知我们要从这里经过就把一些人拉起来,死活要加入进来。”
这小子也才参军数日,如今俨然以西军一员自居。
卫央无奈道:“这是了解我们的人,可是……”
“他们自己带了牛羊烧了自家帐篷拖家带口跟上来了,这不是耍死狗么?”布日古德道,“不如让他们滚蛋,或者发给物资让他们先去叉失里城?”
卫央哪里还听不出这小子的意思。
“收编,后军过来后让他们加入。”卫央头疼地敲兜鏊下令。
再这么下去西军非得壮大到五十万人不可。
“将军,会种地的能编入军屯,会放牧的何不编入军屯让他们养马?”布日古德满
不在乎道,“只恨人太少,哪里还有怕人多的时候。”
嗯?
卫央闻言不由一愣。
对啊。
我光想着种地需要屯军忘了放牧照样……
“算你小子立了功,可为守备部队百人将,去录名备用。”卫央当即道。
哪想到那厮竟十分不情愿的拒绝了。
“我来参军就是奔着作战部队去的,这几年苦练官话就是为了这个,凭什么当守备部队?不去,不去,我去后面看看。”布日古德跳上马背疯了一样跑远。
野战部队才能捞着营长打,傻子才去守备部队呢。
卫央摇摇头,心中想着牧民军屯民屯的事情并想到了草原民族常用的以及他最熟悉的“八旗制度”的用法。
打乱原有的编制纳入新的编制体系,用军垦农垦模式实现彻底大融合是个策略。
他一手抚胸以很正规的礼仪就要告别这些牧民。
老达西跪坐在雪地里,抱着那些物资哭了很一会,忽然起身道:“大将军慢走,倘若大军过去后,贵族老爷要收走这些吃的,我们应该怎么办?”
卫央瞧了瞧,指着那些人腰里的刀子,高声叫道:“那就夺过他们的刀,杀了他们。”
老达西惊道:“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能?苍天赐予我们每个人两样东西,一样是劳动创造价值的活法,一样是干掉试图抢走我们的东西和尊严的豺狼的权利,他们没什么可怕的,不应该是我们怕他们,而应该是他们怕我们。但要让他们怕我们,我们穷人就需要团结起来,我被他们深入骨髓地痛恨着害怕着不是因为我有多能打,而是因为我愿意和他们打能够和他们打还能打败他们,”卫央道,“你们也一样,如果有一天我也骑在你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你们也要拿起刀子和我打,没有人天生就应该高人一等,没有人注定必须被别人盘剥。”
但他也说了,权利和义务是相辅相成的。
“后面会有人来详细教授你们,放心吧,他们不敢夺走我们的东西,他们也不能夺走我们的东西,但若想他们世世代代都当不成贵族老爷,我们穷人世世代代都不能再给贵族老爷们当奴隶,我们就不但要武装自己的爪牙,还要武装自己的头脑,我们都是一边学一边劳动的人,穷人。”卫央退后两步,又用汉家揖礼弯腰弓身,作别后跳上马背扬鞭催马,很快消失在牧民们的视线中,去了。
穷人要的是活路,他能想办法帮忙拿到。
那些贵族?
他们要的是投降换取继续作威作福!
那就——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