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顾着闲聊,险些忘了要事,”又是闲聊了两句的汉子,无端一拍脑门,转而朝云仲笑道,“倘若我没记错,此剑乃是日后为这位小兄弟所用,师父特地同我嘱咐过,说此剑遵循古法铸成,用材虽称不上是天下卓绝,但手法工艺,却可算是已入大雅之堂,故而开炉瞬间,还需小兄弟走到近前,以周身灵力心意灌注其中,给此剑开灵。”
云仲不明所以,但身旁的柳倾却是想起了开灵一词的出处,霎时间有些为难,于是替少年开口:“这开灵一式,原本是记于古册当中,传闻是仙人铸剑开炉时,以自身超凡境界与大功德灌注其中,使得剑胎出世时便蕴有灵智,说是凭空多出柄本命剑也毫不为过,但后世修行凋敝,鲜有用开灵之术养剑的例子。我这小师弟道行尚且微浅,倘若强行开灵,恐怕会伤及本身。”
“非也非也,”汉子闻言连忙摆手,“我虽说对修行一事并不了解,但家师曾无意中讲过,顺此开灵非彼开灵,并非是照搬古仙圣贤的那套法子,只是令自个儿的精气神略微影响剑胎,使日后运剑更得圆润无碍,不至于生出灵智,自然也不需多高的境界,理应是无害。”
一提及铸剑打铁,这位顶结实的汉子,口齿明显伶俐起来,再无初见时词不达意的窘迫之感,将此前听来的师父话语,竹筒倒豆般一并讲了出来。
原来此开灵的确不是上古时节的开灵。古时开灵养剑,需得不逊于极境的修为,且要事事行善事讨功业,诸般功德加身,才可于铸剑时行开灵之法,剑一经成,便有灵智加身,谓之强绝。
传闻昔年有位破极境的仙人,用去百年功夫游历天下,接济黎民图救苍生,先后平饥荒乱战天火洪灾共八十一劫,凭一身功德开灵八十一剑,连贯成剑阵一座,剑阵成时四海皆震,仙人踏虹飞升,不知所踪。
虽不晓得飞升去往何处,但这开灵一式内蕴的威能,的确是强绝。
虽说如此,但如今开灵一式早已于光阴之中遗落,不显于世。水君不愧身负大神通,通读古籍,将以开灵一式梳理出脉络,虽未能有古书记载中那般强绝,但也将开灵的门槛拉到极低,哪怕是初入修行者,也可将一身精气神注入剑中,使得此剑越发得心应手。绕是汉子费了许久口舌,书生的眉峰,却依旧拧聚。
倒并非是不信水君这开灵的法门,而是自家小师弟的境界,当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水君亲自压阵,炉中剑品质无需多言,自然是上上之品,可正因如此,柳倾才始终心神不定。若是有二三境的修为,想来他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情让师弟上前开灵就是,但如今一个初境还未圆满的后生,倘若是镇不住炉中剑胎,反而令一身精气神亏损,休说回山门时无法同师父交代,即便是他柳倾自己,也是心中过意不去。
“小师弟,你当真愿行开灵一式?”书生平复许久,这才将满脸肃穆神色收敛,朝少年温和问道,只是十指依旧紧扣。
早在方才,云仲便瞧见自家师兄的眉头拧得极紧,心中登时有些明悟。说到底已是走了不短日子的江湖,即便仍有许多事不明所以,还是能察觉到些许异常。
“师兄若是觉得不妥,那我便不做了,”少年看看铺面之中愈发升腾的灵气,轻轻说道,“大概凭这位前辈的能耐,就算我不行这开灵,大抵也差不上太多,不碍事。”
“但我还是想试试。”
从上齐一路南下而来,纵跨三国国境,负创多次,然而起初买来的那几件白袍,却还剩下两件,浆洗数次,被少年裹在厚衣外头,还是不染尘灰。
书生看了看少年外袍,突然失笑。
“去开灵吧。”
大概是这阵子诸事纷乱,思绪不定,他自个竟是忘却了水君前阵子的教导。怎能因关心则乱,毁去少年满腹纯粹剑心,恐怕再这般下去,就算将小师弟完完整整带回山门,自家师父也得骂上几句。
不如放手而行。
天大地大,任凭闯之。
汉子还想说些什么,听了书生这话,却将一肚子规劝之言生生憋了回去,心头好一阵纳闷:这俩师兄弟,好生奇怪,方才如何劝慰都是固执己见,怎么反倒眨眼间又变了说辞,忒怪了些。
常年居于铁匠铺之中的汉子哪里晓得,仅在方才书生开口一瞬,那位白衣的少年,心神猛然之间放开大半。
像是北风过稻,直吹开千里平川。
铁匠铺之中稳坐如山的老者也跟着睁开双目,目光之中略有赞许。
如若不是少年书生那两句话,即使这柄好剑费去足足七日功夫,他也宁可让此剑烂在炉中。但既然这小子想试试,那书生也愿意让这小子一试,此剑开炉,又有何不可。
祠堂里头那眼破败到石烂土稀的井口之中,腾出数道水光,顷刻间汇入剑炉,尽数纳归那柄仍旧同体赤红的剑胎当中,然水光依旧是水光,炉火仍旧是炉火。
日生月养澜沧气,敢叫水火亦同炉。
祠堂中依旧扫地的老人,抬起头来朝铁匠铺方向张望,虽说隔着数座屋宅,但老人却依旧不愿错开半分眼仁。他本就是极懂打铁铸刃的人儿,此刻开炉在即,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一场壮景。
“好大的动静。”老人撇了撇嘴。
可整一座钦水镇分明纹丝未动,老人撇嘴时候,也分明没有一丝嘲弄的意味。
“后生,且上前来。”貌若老者的水君遥遥招手,“此剑经七日炉火,又以千万锤凿击,你身为剑主,如若也不愿吃半点苦头,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少年上前,闻言却是轻轻一笑,“前辈难不成也要给后生几锤?”
水君笑意更甚一分,“非也,只需你与剑同受澜沧水之威,便可开灵,对你日后修行心境,亦有裨益;只不过老夫这澜沧水不同凡水,若是要强行受其威压,筋骨经脉剧痛不说,心神亦是震荡不定,稳不住心神,势必要折损修为。”
说罢,水君将少年摄至身前道,“老夫只问你一句,敢否?”
少年却是并未答复,而是转回了头,朝铺面外那位汉子喊道,“我家师兄已然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大抵等到开灵一式完备,还需些光景,请兄弟借枚长椅让师兄坐下,待到此间事了,再行答谢。”
“前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