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一张坏掉的琴即便重新修过，还是难免会留下痕迹。衡章县主爱慕魏玠，特意买下名贵的琴送与他，如此一来，薛鹂找人修好的琴，魏玠再收下的可能性便小了许多。

衡章县主不是个端庄含蓄的人，既买下了琴，必定会立刻送到魏府。薛鹂让车夫快些回府，等她到了府上再让银灯去问家仆，果然她不在府里的时候，衡章县主已经登门拜访了。

薛鹂装作毫不知情，让银灯先回去，而后亲自去玉衡居给魏玠送琴。她抱着琴走得有些吃力，长长的一段路，走到最后她的胳膊都酸麻得快要抱不住了。

“大公子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自取其辱罢了，不必去管。”

“若她做得过火，迟早会被赶出魏府……”

路过的有侍女认出了薛鹂，看出她是要去找魏玠，待她走远了，不禁小声与同伴议论。

“前些时日在春猎时缠上大公子的便是这位薛娘子吧？她不是二房的人吗？怎得又到这儿来了，是来找大公子的？”

家仆对上薛鹂的眼神，忽地有些哑然，赶忙低头说是，而后转身去了内院告知魏玠。

过了片刻，家仆独自回来，面上带了几分歉意，说道：“大公子有事，不能亲自前来，薛娘子有什么东西转交大公子，可以先把东西放下。”

——

走到玉衡居时，薛鹂累得浑身发热，白皙的面颊也泛着一层薄粉。她平复了呼吸，对着守门的家仆盈盈一笑，嗓音温婉道：“我是二房的薛鹂，可否让我见一眼大公子，我有东西想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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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仆听到表哥二字，不禁睁大眼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鹂坚持如此，二人也不好多劝。

薛鹂听了这话，不禁在心中冷笑。魏玠当真是个目无下尘的贵人，她走了这么远给他送琴，不来见一面便罢了，竟连请她去玉衡居坐坐都不肯。

尽管再恼火，薛鹂还要忍着疲累抱着琴，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那我再等一会儿，我想亲自将东西交给表哥。”

“薛娘子？”他惊讶地快步朝薛鹂走来，疑惑道：“你来找兰璋？”

薛鹂手上一紧，忽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她只好慌乱地点了点头。

好在她并未等太久，玉衡居的客人便出来了。

薛鹂听到脚步声抬头朝来人看去，正对上梁晏惊讶的一张脸。

衡章县主买下的琴用简雅的雕花木箱搬来，家仆仿若抬珠宝一般小心翼翼，而薛鹂的琴只用素布包裹，露出的一角显然有过磨损，即便经过了修补，依然看得出明显的痕迹。

薛鹂本就是刻意露出痕迹，如今被衡章县主讽刺也是意料之中。

不等梁晏再问，他身旁的衡章县主秀眉紧蹙，面色不悦地看向薛鹂怀里的抱的物什，问道：“你来给他送琴？”

她上下扫了眼薛鹂的装扮，语气里是明晃晃轻蔑。“你凭什么以为他会收你的琴？敢问你这张琴出自何人之手？”

薛鹂悄悄抬眼去看梁晏，他还在不满地替她说话，站在她身前时的身影比从前更要高大坚实。

“郎君。”她低声唤他。

梁晏见薛鹂眼眶泛红，一副委屈到说不出话的模样，立刻皱眉训斥衡章县主。“你说她做什么？她又不曾得罪你。”

被梁晏说了一句，衡章县主又看到薛鹂哭得柔弱可怜，语气也弱了几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又不曾出言辱骂她，如何就哭了？魏兰璋是什么人，我若是拿这种破琴去见他，必定被乱棍打出来，我好心提醒还不成吗？”

来的路上虽累，此刻能见到梁晏，能同他说上话，好似也都值得。

衡章县主似乎心情不大好，又扫了薛鹂几眼，不耐道：“话已至此，你要送这破琴尽管去，我们走。”

梁晏扭过头看她，眼神关切，也仅仅只是关切。“薛娘子莫要同她计较，她对旁人也是如此，没有欺辱你的意思……”

“我知道，县主说的也是事实。”她心上忽然变得柔软，好似有温和的春风拂过，此刻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被吹走了。“只是……多谢郎君。”

——

家仆见薛鹂被衡章县主说到眼眶都红了，在梁晏走后不久又替她传了一次话。这一次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晋青，似乎是为了让薛鹂死心，晋青板着脸，语气比往日冷漠了许多。

梁晏对薛鹂歉意一笑，无奈道：“我还有事，再会。”

“再会。”

晋青又说：“琴是玉衡居最不缺的东西，大公子让在下谢过娘子，这张琴还请娘子留下。”

家仆不忍地看了眼薛鹂，半点不意外这种结局，洛阳为了讨好魏玠前来送琴的人数不胜数，能够做他入幕之宾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人，何况是薛鹂这样心怀不轨徒有美色的女子。

“大公子还有事，请娘子先回吧。”

薛鹂愣了一下，说道：“可是这琴……”

正当晋青以为薛鹂还要纠缠下去的时候，她又对家仆道了谢，毫不犹豫地抱着琴转身离开。

薛鹂抱着被裹得很笨重的琴，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晋青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薛鹂，正想缓和语气安慰一句，就见她面色发白，苦笑道：“的确如此，怪我没有自知之明，玉衡居好琴无数，我又何必……”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知晓自己失言了，又别开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晋青冷嗤一声。“好歹也是玉衡居的人，怎能为美色所动，大公子若知道了必定罚你。”

“大公子严己宽人，不会如此。”家仆反驳道。

家仆探出头看了一眼，被晋青拍了一巴掌。“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家仆幽幽道：“这还是第一回见薛娘子，原来真是个美人。”

薛鹂低落地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很快银灯擦净手也跟了进去。

一炷香的时辰后，银灯抱着琴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桃绮院的门。

——

薛鹂一路走走停停，时而揉一揉酸软的手腕臂膀，回到桃绮院已经耽误了好些时辰。银灯见她抱着琴又回来了，提着木桶惊讶道：“娘子怎么又将琴带回来了？”

魏玠一动不动地站着，夕阳的光辉为了的身影覆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更衬得他俊美不似凡人。

晋青抱着琴进来，出声道：“主子，薛娘子的侍女将琴送来，说了一番话便丢下琴走了。”

正是夕阳西落的时候，浓艳至极的晚霞如一片火海，红光周围浮着层橙黄的光晕。余晖照下来是迷醉的橙红，亭台楼阁仿若也烧起了熊熊大火，这大火随着地砖，蔓延到了魏玠的袍角。

魏玠站在檐下，正在看院子里的花树。春日过了，海棠也渐渐凋零。

“薛鹂的侍女说了什么？”魏玠没有去碰那张琴，目光重新移到花树上。

“薛娘子的侍女好像很生气，她说这张琴薛娘子花费了许多银钱，低声下气求一个老者修好，为了修琴还在琴坊站了三个时辰。谁知衡章县主讽刺便罢了，大公子竟连亲自见一面都不肯。早知衡章县主来，她必不会自取其辱……”晋青说到此处便停下去看魏玠的表情。

素布已被拆开一半，露出魏玠熟悉的琴身。他脸上没有多少意外，事实上当日春猎过后，他曾让人折返回去寻找这张琴，找了许久也没有琴的下落，那时他猜到多半是在薛鹂的手上。

“修得还算不错。”他轻笑一声，语气冷淡。

晋青顿了一下没有动作，他似笑非笑地问：“你替她委屈？”

晋青连忙否认：“属下没有。”

魏玠面上没有半分动容，目光从那张琴上淡淡掠过。

“将琴送回去，薛娘子若是不要，你便将琴送到柴房，不必拿来给我。“

薛鹂果真让人将琴送了回来，于是衡章县主与她送来的琴，都一齐摆在了柴房。

次日魏玠照常去书院授课，再无一人敢装病不来，课上众人也都安分地端坐着，生怕被寻到错处。

“她是自讨苦吃，不必替她委屈。”

——

薛鹂坐在最后面，眼睛略显红肿，听学时也显得心不在焉，始终不曾抬头看过他。

下课后，照例又是好几人围上前请教。

魏玠亦如往日回到玉衡居，并未有任何不同。

只在途径回廊转角处，他下意识脚步一顿。

这一次身后没有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也没有人故作娇柔地唤他“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