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佳肴美酒顷刻间杯盘狼藉。
在高水寒直言,要将西北三道打造成家西北之后,高仙芝难掩心头愤怒。
即便是过往,高水寒与他说要革新安西,甚至是奏请朝廷下方开元通宝铸造之权,都是以增强安西力量,以更加从容的态度去应对安西周边复杂的局势。
而现在, 他竟然说要将西北打造成一家之西北。
毋庸置疑。
在他高仙芝节度安西,王忠嗣节度河西、陇右的情形下,若是按照高水寒所说的,将来的某一天整个西北都要成为他高水寒的了!
这是让高仙芝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自己的儿子,竟然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即便是在如今朝局混乱,朝堂内外, 奸佞横行,更有安禄山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的前提下, 高仙芝依旧不能容许此等事情出现。
他是大唐的臣子,一生都受到朝廷重用。
让他学那安禄山之流?
他高仙芝不屑为之!
高水寒失神的低语呢喃了几下,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他本就清楚,高仙芝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若是不说,对方又必定能够看得出来。
这在先前,就已经证明了。
能坐上安西节度使位子的人,不是个憨厚只知骁勇,上阵杀敌的人。
眼看着高仙芝盛怒不已。
一旁的王忠嗣却是轻轻的哼哼了两声。
目光在高水寒的脸上很是慎重的注视了片刻,随后方才看向几乎是怒不可止的高仙芝。
“中丞何不听寒哥儿将话说完?”
这一年里,王忠嗣的遭遇可谓一波三折,个人的心理变化更是跌宕起伏。
自年幼时被皇帝养在宫中,直到长大,更是为了避免他出事,屡屡不让他上阵杀敌,最后无可奈何,便许以重任。
这一整个阶段,王忠嗣对于皇帝都是无条件的信任, 并贡献了所有的忠心。
只是一切的一切, 都从去年那一场横祸到来之后而变得有所改变。
在王忠嗣看来,将士的性命远比一场单纯的胜仗要来的更加重要。
他难道不清楚,自己能否打下石堡城吗?
不过要是用上万人的性命,去填补这个窟窿,他王忠嗣不愿意去做。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忠嗣觉得自己大抵是做不到这一点。
原本,他以为自己上奏说明了缘由,皇帝能够理解自己。
只是最终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还是将他的一身官职卸下,一道圣旨拿入长安。
多年未曾再见的长安城之繁华景象,让王忠嗣心中有些明白了,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和皇帝看来,边疆些许将士的生死,最终不过是一道轻飘飘的奏章上的寥寥几笔而已。
没有人在意远在天涯海角的,终年戍守严寒酷暑之中的将士们,所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的。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力是否得到了延展, 煌煌盛世是否依旧。
如果当真如此。
今日高水寒这个他当初就一眼相中的女婿, 这一番言论,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 他能决定西北这数十万将士和数百万百姓,该不该去死。
高仙芝没有想到王忠嗣会在这个时候,表达出中立静观后言的态度。
这个时候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无异于是说明,他王忠嗣已经是站在了高水寒言论立场的一方。
这是让高仙芝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被皇帝养大,情同父子的王忠嗣,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
只是有了王忠嗣的缓和和建议,高仙芝只能是沉着脸,冷冷的说了一声:“若是不说清楚了,今日老夫便打断了你的狗腿!”
高水寒咽了咽唾沫,眼神示意已经紧张兮兮的王韫丽可以放松一些。
随后方才有条有理的解释起来。
“阿耶当知晓,儿如今是借着上元之后,圣人御苑狩猎的机会,讨旨回西北的。”
绝对不是枕边风的原因!
高水寒将脑海中突然升起的倩影掐灭,旋即又道:“此行之前,圣人已然下旨,凡长安诸军将领,皆可请旨入西北,响应西北三道征讨吐蕃之事。”
王忠嗣点点头:“如今,我陇右亦有七八位南衙将校前来。”
高水寒对着老丈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又道:“如今乃是战事为起,前来西北的不过是长安诸军之中平日不得志的人。他们是奔着一个暂时不得而知的前途来的。可一旦战事生起,长安诸军之中,那些真正手握权柄之人,难道就不会有前来西北分润功劳的心思?”
听到这里,高仙芝张张嘴,就要开口。
却不想被高水寒直接打断:“即便他们来分润功劳也不是大事,毕竟征讨吐蕃,乃是我西北三道本就应有的功劳。但这些人,可都是军中经年老将,他们来了当真会听从阿耶还有伯父的号令吗?若是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来了,该是他听您二位的,还是您二位听他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是常人断不可能摈弃了的陋习,他们都来了,西北三道征讨吐蕃之事,最终还能如我等预料善始善终吗?”
“有圣人在,他们断无可能胡乱来!”高仙芝不愿屈从,仍是倔强的幻想着,长安城里的那些人,是多么的单纯善良。
高水寒点点头:“好!即便如此,前来西北之人,能服从您二位的号令。可若是往后……某只是往后可能会发生之事。”
“若是有朝一日,安禄山反了,亦或是朝中有奸佞举兵谋逆,圣人却仍被蒙蔽。”
“阿耶要做何选择?”
“举兵清君侧?”
“可若是军中将士不从,或被收买,更或是闪动造谣乃至上奏,言称阿耶是要举兵谋逆,您又该如何是好?”
“未曾发生的事情,都不能当真!”高仙芝愤而呵斥。
这便是不愿承认的表现。
高水寒耸耸肩无奈的笑着:“可若是当真发生了呢?”
面对着已经面有改色的高仙芝。
高水寒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继续追问道:“若是囯有难,而阿耶却被麾下掣肘,被朝堂诬构,您又该当如何自辩?明知圣驾危已,阿耶无兵可出,又如何尽忠?若安禄山之流毁了东西二都,若国破山河不再,阿耶又要拿什么去拯救!”
一连数问,直接将高仙芝这位戎马一身的安西节度给逼的脸色剧变。
瞳孔放大,目光震惊的怒视着高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