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贰：宴酣

热闹。

杨戬的家中就是一个热闹。

金乌在杨戬下人的带领下走入宴厅。金碧辉煌，映在它的脸上，漫在它的身上，凝在它的脸上。他那高雅的气质显得更加出众。三足鸟这一残族的全部高贵似乎全都集中在它这最后的火烛身上。

“嗨！”哪吒不知何时出现，在金乌身后拍了拍它的肩膀。

“嗨。”金乌急忙转身回应哪吒，“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晚？”

金乌注意到，宴厅中的宾客似乎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没有，是我来的太早。”哪吒嘴角弯出一汪浅笑，“过来帮帮忙。”

“哦。”金乌回应一个笑容。

“金乌！”杨戬极富亲和力的声音传来，金乌和哪吒一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杨戬身着一席青色的长衣，线条刚硬之中又显出些许柔和。肤色略深的他身旁跟着一只黑色的小狗，那便是哮天犬。

“好久不见。”杨戬微笑着冲着金乌握了握手，“仁兄近来可好？”

哪怕金乌辈分并不高，但是它所经历过的岁月可比天庭中的大多数都多，因此二郎真君称他为“仁兄”。

“好久不见，还是这么热情。”金乌在稳住笑容之后，缓缓伸出手。

杨戬同金乌寒暄了几句之后，仙厨前来汇报，说饭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仁兄先同哪吒聊，小弟暂离一会。”杨戬笑着对金乌道。

“喂，杨戬，用不用我去帮忙啊？”哪吒和杨戬非常亲近的说道。

“帮忙？”杨戬挑挑眉毛，看了看吓得瑟瑟发抖的哮天犬，“算了，我还记得你把哮天的毛烧着的事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哪吒显得非常委屈，蹲下来摸了摸哮天犬的鼻子，微笑着说：“你说对不对？哮天？”

哮天犬向后缩了缩，喉底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你吓着他了。”杨戬警惕地看着哪吒，哮天犬胆怯地缩到杨戬身后。

哪吒站起来，冲着金乌尴尬地笑了笑。金乌也难得的被这场景逗乐，笑容终于自然起来。

“我先走了。”杨戬挥挥手，转身小跑过去。哮天犬回头看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一点黑色与一卷青色渐渐消失在金乌和哪吒的视野里。

“你们关系似乎不错。”金乌保持住微笑，微微侧头对哪吒说。

“那是，我们是兄弟！”哪吒大大咧咧的说。

金乌点点头，金色洒在他脸上，点动着那线条分明的侧脸。哪吒静静地看着。无话可说的尴尬再一次漫延开来。

“那个，你知道怎么去沃头（注1）吗？”金乌脸上微红，小声问哪吒。

“哦，在西面，”哪吒也小声回答道，想了想，拽了拽金乌，“我带你去吧。”

金乌点点头，跟在哪吒后面，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前方的哪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周围人打招呼，走的比较慢，不过这样一来金乌反倒跟得上她。

“呼，终于到了。”哪吒略感抱歉有颇为调皮的说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一定很着急吧？”

金乌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让一抹笑容挤在自己的脸上，逗得哪吒哈哈大笑。

“对了。”看着不知所措的金乌，哪吒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你是公的吧......”

最后几个字哪吒说的很轻。

金乌一愣，随后沉思起来——三足鸟一族就剩下它一只了，再加上他平常也不怎么和外人交流，他也就不怎么太在意自己的性别了。

许久，金乌抬起头，毅然决然的走向男厕。

“我想我也应该去一下。”哪吒自言自语道，跟在金乌后面，到门口时，金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头用异样的眼神上下看了看哪吒，哪吒顿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改道去了女厕。

金乌无奈的勾了勾嘴角，走了进去，突然停下来，迅速转身一看，确认哪吒没有跟上来，这才放心。

与此同时。

大学讲堂中，学生们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讲台，等待着他们的历史系的教员进入。

“还有五秒......”个别同学开始熟练地倒计时。

“四秒......”

“三秒......”

“两秒......”

“一——”

“上课！”身着正装的羿快步走进教师，“你们非常守时的历史老师我今天又——”

“差点迟到啦！”同学们非常熟练地一起喊道。

“很好。”羿面带微笑地把双手向下按了按，显得非常满意，“那么我们继续。上一次徐老师讲到，夏朝有穷国有一名君王名叫后羿，而事实上，我国精彩纷呈的古代神话中的射九日、诛恶兽的英雄人物羿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但由于这位后羿和历史上那位大羿——‘大羿’是我们的射日英雄的尊称，同学们可以类比大禹——”

徐忆古是大羿目前这个大学历史系教员身份的名字。

“——好，由于后羿和大羿都非常擅长射箭，后人经常将二人搞混，以至于把他们讹传为一人，这就导致一些有关于他们的传说也经常被弄混，下面，我们要发挥我们历史工作者雪亮的眼睛来分辨这些被混杂的传说故事......”

从羿——徐忆古老师开始说第一个字起，整个教室内就没有一个同学溜号的，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他，这也是令徐忆古非常自豪的一点：他的课永远这么受欢迎。

没办法，谁让这些历史在他面前只能算是记忆呢？

记忆。

羿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光芒。

炎黄神域。

金乌终于等到哪吒从厕所里出来。

“你似乎对自己的性别不太满意。”金乌微笑着看着哪吒抱怨女厕排队太久的事。

“你不也是吗？”哪吒微微一笑，弄得金乌一愣。

“或许我们可以建议杨戬多修几个沃头。”金乌想了想，道。

哪吒似乎对眼前这只三足鸟竟然会转移话题这件事表示非常惊讶，随后看看金乌，又看看他身后的人群，笑容在脸上荡开：“怎么，没我回不去？”

金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不认识路。”

“你可以飞回去，在天上你应该找得着路。”哪吒向上指了指。

金乌向上看了看天花板，沉思良久，缓缓说道：

“我觉得，要是我在这里飞，着火的就不止哮天犬了......”

哪吒也抬起头，看向上方，陷入了沉思。

“杨戬那家伙真是记仇......”许久，哪吒低下头嘟囔道，“总有一天，我要用烧烤架来威胁他......”

金乌听了这话之后，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

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对烤鸟感兴趣......金乌略显僵硬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随着哪吒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杨戬的身影勾勒在金乌的明眸中。

“你们终于回来了。”杨戬一笑，露出皓齿，青色的长衣自然地下垂，遮盖住了身后的哮天犬，“赶紧回座位上吧，宴会马上就正式开始了。”

哪吒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杨戬的目光落到金乌身上，举手示意自己要上台，三足鸟微微颔首。杨戬吹了声口哨，哮天犬的身影便跟着杨戬离去。

哪吒很快便拉着认生的金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随后坐了下来。金乌微微一愣，发现自己和哪吒坐在一起。坐下来之后，金乌双手交叉，喉结上下动了动，鼻腔中气流快速流过，清新的气味与之一同进入了他的肺部与气囊。

金乌刚想感叹好巧——自己和哪吒的位置在一起——随后又庆幸自己没这么说——是哪吒告诉杨戬他今天会来的，那自己的位置肯定就是杨戬安排好的。

金乌锐眼一掠，发现哪吒另一边的座位也空着，然后就明白了那里将会坐着谁。

李靖昨天傍晚惊喜的得知，为了能让更多的好友参加聚会，杨戬特意将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推迟了一会，如果李靖等人稍微赶一赶的话，还不至于特别失礼的迟到。

二郎真君真会体谅人啊！这样我就不用因为会晚一会而不好意思参加了！真是令人精神开阔啊！李靖脚下生风，把身后的太上老君落得远远的，很快就逼近了杨戬的住宅。

“哎！这个托塔天王，一有宴会就忘了老夫！”身后的太上老君虽然不知道李靖到底要去干什么，不过他只需要看一眼便知李靖又要赴宴去了——更何况，昨天他也接到了二郎神的宴请信，不过他这老胳膊老腿可不怎么喜欢去赴宴。

二郎神宅中。

哪吒看了看杨戬家中的灵晷，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微微嘟起了嘴：“杨戬那家伙怎么还不开始，磨磨蹭蹭的。”

“可能是在等人吧。”金乌淡然一笑，心想哪吒是不是不知道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被略微推迟了的事情，以及......

“都谁啊，这种事情居然迟到！太没礼貌了！”哪吒瞥了一眼身旁的座位，鼓了鼓腮帮子，托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金乌嘴边的笑弯地愈发灿烂了，犹如六月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柔而又给人以亲近之感。这家伙果然不知道。

金乌感觉自己身上那些害羞的因子已经打开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他怎会像现在这样开朗的靠着椅背呢？

金乌微微向后侧头，忽然发现几个身影。唇弯，启道：“我想他们来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没有礼貌，居然迟到！”哪吒猛地转过身子，迎面对上了自己父亲疑惑不解的目光。

“吒儿......”李靖眨眨眼睛，上下看了看哪吒，“有......什么问题吗？”

“父、父、父亲......”那一瞬间，哪吒瞠目结舌的看着托塔天王站在自己面前。父亲居然会迟到？！不对，父亲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二郎真君把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延后了。”李靖大概猜到了哪吒这般的个中缘由，和哪吒四目相对着，父子——父女二人同时缓缓坐下，“真君可真是会体谅别人啊，吒儿你和他情同手足，应当好好学习啊！”

“是，父亲所言极是......”哪吒尴尬地应答道，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起来。什么？推迟了？杨戬居然不告诉我？！

“噗嗤”一声，金乌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笑了出来，皓齿银辉，净面折阳，凤眉微坠，明眸瞬匿。

“你笑什么！”哪吒颇为恼怒地转过头看着金乌。

“好好好，我不笑。”金乌掩面，挺直身子。

“各位，”杨戬不知何时站到台上，开朗的笑容给在场的所有人一种阳光的感觉，“在宴会正式开始前，鄙人还要对各位道一声歉：为了让更多的朋友能够和我们共享着良辰美景，在下将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稍作推迟，没有来得及通知到所有宾客，令个别宾客有些焦急，还望大家宽恕鄙人。”说这话时，杨戬调皮地看了看哪吒。

哪吒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她可以感觉到所有人都知道杨戬指的是谁，个别和哪吒关系不错的甚至还带着笑容看了看哪吒。杨戬这家伙是故意的！他就没有通知我！坏蛋！哪吒强撑着自己笑着，但是那笑容却和金乌最开始的笑容一样僵硬，甚至更甚。

哪吒轻轻转头，金乌在一旁微微掩面微笑着。哪吒嘟着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金乌：“不许笑！”

金乌微微咳了咳，正正身子，但还是忍不住微笑。

哪吒瞄了一眼身旁的李靖，微微嘟嘴。等宴会结束了再收拾你们两个。

“很抱歉给各位闹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杨戬把目光移到别处，“在下武略虽足，但怎奈文韬匮乏，不知所言，杨戬就此宣布，本次宴会正式开始！希望各位用宴愉快！”

这时，大学讲堂中，徐忆古一如既往地看了看手表，随后一如既往地一笑，对同学们说：“那么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先告一段落！”

来自一个经济条件不那么好的家庭的于思进一如既往地从徐忆古老师声情并茂的讲课中惊醒，一如既往地用不敢相信好友方丹的手表，随后一如既往地感叹道：“每次上徐忆古老师的课都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来自一个经济条件还算不错的家庭的方丹微微一笑，拍了拍恋恋不舍的于思进：“走啦。”

于思进深吸一口气，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把方丹吓了一跳，随后快速的拽着方丹回宿舍。

“嗨，你说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啊？”于思进一边走一边说。他走的很快，让方丹时常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个经常吃不饱饭的人。不过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一样了。

方丹凄惨一笑，明白于思进省略了什么。他问的只是吃什么口味的方便面而已，他想。

“老师好！”方丹忽然听见于思进惶恐的说道，随后边跟着他一起冲着徐忆古老师鞠了一个90度的大躬。

“你们好。”羿挂着一个老师能露出的最平易近人的笑容回答他们，“思进啊，你和方丹最近是越来越瘦了，用心学习的同时不要忘了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谢谢老师！”两人一同说道。

羿在脑中思索少许，说道：“这样吧，老师今天请你们下馆子，怎么样？”

羿很清楚这两个学生的情况，于思进家里条件不好，这孩子一直省吃俭用，不想给家里负担。至于方丹，他有着高级知识分子的清高与自傲，上大学以后的生活费全靠自己给杂志写文章挣，从来不管家里要。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又吃了多久的方便面了。

“不用了！怎么好意思让老师破费！”方丹连忙摆手说。让徐老师请客？这怎么行！！

“对啊，老师，还是不必了！”于思进也跟着说。

“怎么叫破费，再说了，你们总是吃方便面怎么行！”羿朗声大笑。

方丹刚想说什么，自己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随后，于思进的也叫了起来。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

“用生物系那边的话说，你们的身体最诚实了！”羿笑道，“不要紧的，老师又不是请你们吃什么山珍海味！怕什么！”

两人用眼神商量了之后，还是听从了内心的建议。

炎黄神域。

“呵呵，哪吒，放开心点，朋友之间闹着玩而已。”李靖笑呵呵地跟哪吒说，随后用玉箸夹起一片牛肉。杨戬家的厨师还是厉害啊，这牛肉做的实在是棒极了。

“放心，父亲，哪吒还没有这么小心眼。”哪吒抬头微微一笑。最多打断杨戬的腿而已，我不会对他的宝贝狗狗下手的。

此时，杨戬正拿着一杯仙酒走来，看见哪吒夏日烈阳一般的笑容，自然地把目光跃了过去，放在了李靖身上。

“李将军！”二郎神侧过身子，用肩膀挡住三太子锐利的目光，随后和托塔天王握了握手，“方才鄙人对令嫒不敬，还望将军原谅。”

你还知道呢。哪吒脸上绷着的笑容愈发透出杀气。金乌看看两人，小酌一口。甘醇的仙酒化作一阵冰凉淌过金乌似火的胸腔，让他颇为享受。

“啊，只是玩笑而已，老夫还是明白的。”李靖笑如岳石，对杨戬说，“孩子们之间互相开开玩笑还是不错的，真君很懂得活跃气氛嘛。”这桌子上的饭菜也是很不错的。

哪吒脸上的笑容愈发耐人寻味。

金乌看看李靖，又看看一袭青衣、笑似暖阳的杨戬，微微皱了皱眉头。

“哪里哪里，李天王过奖了。”杨戬谦虚了一句，“不知近来朝中可有大事发生？若是方便，还望李天王简略提个一二。”

“大事倒也是有一件，和你们说也是无妨的，”李靖小酌一口，“就是那希腊神域近来发生的事情，玉帝要召集四方外臣回凌霄宝殿共商此事，想来明天就会传遍天下的，很快会被你们知道。”

“原来如此。”杨戬点点头。

青龙他们要回来了？金乌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嗯，也有个几十年没见了吧......

（注：沃头，先秦时期厕所的别称，下文所提到的西方，缘于古人认为厕所应该设于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