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夜雨破庙

潭洲的流寇之乱，严格说起来，还真有几分叫人哭笑不得。

起因并非是什么天灾，而是起源于一场人祸，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土匪为祸。

在潭洲城里有处庙宇，很早就已经破败荒废不再使用，至于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仙也变得不可考了，毕竟牌匾也好，神像也好，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潭洲城的人都把它叫做破儿庙。

不过破儿庙虽然破，门窗还是尚在的，好歹勉强算是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因此这处破庙成了附近流浪乞儿的聚集地。

三个月前的一天傍晚，狂风大作，雷声滚滚，眼看就是一场骤雨将来，附近实在没什么别的可以避雨的地方了，逼得几位路过的行人不得已只好到破儿庙外暂避。

透过破破烂烂的窗棱往里一看，破儿庙里已经聚了不少流浪乞儿，随便裹着点干草，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取暖，轻车熟路，这俨然成了他们休息的居所。

行人们站在屋檐下，暴雨被风吹得直往人身上扑，越发冷嗖嗖的，不过那破庙里面实在太过腌臜脏乱，他们实在拉不下面子自降身价，跟一群乞丐一起待着，宁愿在门外冒着雨瑟瑟发抖。

过了一会，雷声越来越大，闪电也一道一道直往下劈，天像是被捅了个窟窿，大雨如注，有些渗人。

行人里有一位妇人还带着孩子，纵使心里百般不愿，可是担心孩子受不住这肆虐的风雨，只好试着往庙里走了走，好挡住一些风雨。

外面的天气太过恶劣，眼下破破烂烂的庙里都比外面强。

有个人想了想就说了，“雨太大了，别冻着孩子，这位夫人要是害怕，我们几个陪你一起进去吧，也好有个伴！”

是不是真的关心那婴孩有待商榷，不过，至少找了个过得去的说辞，不至于那么尴尬，有人带头，几个避雨的行人都跟着往破庙里钻了进去。

推门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风，庙里的乞儿们听到动静，大多都没什么动作，只有靠近门口的几个，转过头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头去继续打瞌睡，对他们忽然闯入漠不关心。

反正，他们站外面也好，进来也好，都无所谓。

破儿庙里地方还算宽敞，行人们也不想同乞儿们靠得太近，钻进屋子后便站在了大门附近。

忽然，那妇人急促的尖叫一声，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几个行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询问那妇人出了何事。

妇人紧紧抱着孩子，目光躲躲闪闪指了指一旁，然后哆哆嗦嗦往他们后面躲。

几个行人一看，也暗自抽了好几口冷气，他们旁边就是一尊倒塌的佛像，神像面前的地上孤零零躺着一个人，身上草草盖着块脏兮兮的麻布，脸什么的也被一并盖上了，只露出来一截发青的手臂，皮肤上斑斑点点，也不知道是沾的泥星子，还是长了尸斑，俨然没什么生气。

乍一看确实怪渗人的。

方才提议进来的那人咳嗽一声，壮着胆子发问：“这人……这人是怎么了？”

旁边的乞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耐烦的回了句：“瞎了不会自己看吗？死了呗，还能怎么样。”

周围的乞儿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根本不觉得睡觉的地方放着一具尸体有多么渗人。

也是，同尸体共处一室又怎样，他们这群乞儿潦倒落魄，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就算不幸死了，尸体烂在路边也没人管，指不定自己明天也会像这具尸体一样了，哪还有功夫在意别人的死活？

他们都习惯了，当中有人忽然死掉。

“……死了？”

“嗯，死三天了。”

“……怎么不找个地方埋了？”

乞丐睨了说话那人一眼，脸上有点讥笑的神色，“要不，你出钱给他备副草席？”

没人喜欢给自己触霉头，还是接手路边乞儿的丧事。

他的话噎了那人一下，脸色悻悻的没再接话。

无话可说，几个人便默默离那尸体站远了些，以免沾染晦气。

躲个雨还能撞见尸体，实在太不吉利了，他们只盼着这场大雨能早点过去，他们可不想待在这儿。

○

眼看天色渐暗，大雨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惊雷一阵接一阵，轰隆作响，几个行人都不免有些着急。

兴许是雷声太大，那妇人怀里抱着的稚子忽然哇哇哭了起来，闹得乞儿们纷纷往她这看了过来。

眼看被这样一群人注视，妇人心里发怵，赶紧拍着抱被轻声哄着孩子。

也不知道怎么了，方才一直很乖的孩子开始啼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

虽然乞儿们都没说什么，妇人还是有几分心惊肉跳的惧意。

边哄边低声向众人致歉，慌乱间，她忽然看到，那地上尸体的指尖，动了一下。

以为是自己眼花，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那尸体的手，真真切切在她眼皮子底下，又抽动了一下。

又是一声叫人头皮发麻的失声尖叫。

这间破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妇人一刻都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她抱着孩子退到了门边。

婴儿啼哭倒也能体谅，只是接二连三的尖叫却有些恼人，耳边还夹杂着连接不断的炸雷，一惊一乍，实在叫人心烦意乱。

方才那乞儿又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又怎么了？”

妇人哆哆嗦嗦靠着门板，脸色惨白地盯着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声音在婴儿啼哭里尖锐得有些刺耳，“……有鬼……有鬼啊！”

本来已经被婴儿哭声吵醒的乞儿们终于受不了，都气鼓鼓地扭头回头看她，不满地嘟嘟囔囔起来。

“哪有什么鬼？在哪？”

“就是啊！”

“再说了，那么多人在，你怕什么？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这次，连几个一起避雨的行人也没再开口帮她说话，神色里也带了几分责怪。

只是，众人不满的抱怨声忽然越来越弱，破儿庙里陷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明明已经在那躺了三天，一动不动毫无故意的尸体，忽然抽搐一下，直挺挺坐了起来。

○

而后一段时间，破儿庙里有一乞儿死而复生的消息越传越盛。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可是除了破儿庙里的一群乞丐们，还有好几个城中的居民也亲眼目睹，可信度便高了不少。

有人好奇去问那乞儿，身体可有哪里有异？

乞儿回答，同之前一样，能跑能跳，呼吸眨眼，没什么区别。

又问，可记得这三天做了什么？

乞儿回答，像是整个身体没了重量轻飘飘的，在云端遨游，身边有无数美食珍馐，金银财宝环绕，还有美人嬉笑流连，总之就像魂魄离体，踏入了仙境，十分畅快。

大约就是做了个美梦罢了，不过乍一听还挺玄乎，这不就跟民间话本子里的得道成仙，别无二致么？

问话的人见他瘦骨嶙峋瞧着可怜，留了不少吃食给他，被旁人看到，以为是在偷偷供奉，越传越离谱，城中人们便开始争先恐后的上供一些瓜果蔬菜给他。

破儿庙里的乞丐们从来没觉得生活这般滋润过，当即摆谱，把那乞儿当做神仙给供了起来，还琢磨着给他冠了个“活神仙”的名头，大肆宣扬，他有叫人起死回生的通天之能。

“活神仙”自己也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死了一次，见同伴们有吃有喝，也就不作辩解。

就为了一些贡品吃食，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间久了，这事怎么着也就平息了，眼下也不过是风头正劲，城中人图个新鲜，都想沾一沾“活神仙”的仙气。

不过，坏就坏在出了第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