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安全感

    今年春节过得晚, 二月中旬才到除夕。

    庄颂照旧回淮川看奶奶。

    十六岁庄颂被扔回老家，才正式开始和奶奶相处，所以并没有一般祖孙那样亲昵, 甚至奶奶常嫌他碍事。

    但至少父母各自重组家庭那两年，奶奶确实是给了他一个屋檐。

    去年过年没给顾昳见面的机会，今年顾昳铁了心要和他一起回去。离过年还有一周就拖了个行李箱来，非要放在庄颂家里。

    到底让他得逞了, 年二十九，顾昳开车，两人一起回淮川。

    .

    淮川是座小城，庄颂奶奶家在老街的小院，有曲折的石板路和院子里的大榕树。

    街坊四邻很多，奶奶常年和邻居们在外面打牌到很晚, 庄颂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撸猫, 做好饭等奶奶回来吃。

    看起来有些长辈对晚辈的疏于照管, 但庄颂对此并没怨言，毕竟是他来打扰了奶奶的生活，比起亲人他更像个住客。

    顾昳开车进了老街，随后把车停在老街唯一一家度假酒店的停车场。

    庄颂愣了愣：“你不开回家吗？”

    顾昳家要再往前走一段, 在市中心, 一大家子人在同个小区，周末都能凑齐十几号人聚在一起。

    “今年不回去了。”顾昳熄了火，笑笑说，“反正我爸也瞧不上我。”

    顾昳父母都是古板的知识分子, 对顾昳做游戏主播这事意见很大, 说他玩物丧志、不务正业。

    顾昳提起过, 做了主播之后回家就挨骂, 被拿来跟他弟弟对比。

    所以顾昳往年都是除夕一过就跑到庄颂这来乱晃，因为在家呆着不爽。这次倒好，干脆年三十都不在家了。

    “那你就住在这儿？”庄颂抬头看了看酒店大楼，心里盘算着离奶奶家倒是不远，走路几分钟的距离。

    “我能住奶奶家吗？”顾昳问。

    “……”庄颂板起脸，“几个菜啊，都说胡话了。”

    顾昳幽怨地把行李搬上了楼。

    .

    晚上庄颂住在奶奶家，顾昳住在酒店。

    虽然跟着庄颂到处跑，但顾昳其实很敬业，大部分时间雷打不动晚上直播8小时。

    因为最近经常换酒店住，直播背景老换，还被吃瓜公众号写捕风捉影的文章造谣“顾昳到处约/炮”。

    但顾昳这方面风评一直很好，所以结局是公众号被冲烂。

    庄颂咬的伤口愈合后，顾昳没一直戴着那条手链了。

    其实还是留了个疤，在右手腕内侧，不过摄像头不是很清晰，所以在直播间里不太看得出。

    奶奶照旧在外面打牌，庄颂窝在自己床上看顾昳直播。

    开的是大号，就是顾昳知道他ID的那个号，但是他粉丝等级不够高了，粉丝榜上看不见他。

    虽然嘴上说着不想理顾昳，但庄颂还是口嫌体直地在直播间发了条弹幕刷存在。

    -【马上过年了还直播？】

    果然如他所料，顾昳看到他发的弹幕就念了出来，顺手还操作自己的英雄在头顶亮了个桃心。

    “马上过年了还直播？是呢。”顾昳笑了笑说，“播给你看啊。”

    弹幕并没人想到顾昳这是真的在和某人对话，只当他是随口读了条弹幕，日常营业。

    不过还是瞬间【？？？】刷了满屏。

    -【什么时候对粉丝嘴这么甜了？】

    -【能也这么甜地读一读我的弹幕吗？】

    当然

也有黑子，顾昳的黑很多。

    -【主播媚粉，吐了。】

    顾昳完全无视。

    -【粉随正主，这粉丝也舔狗。】

    顾昳直接切出来赏了个禁言3650天+踢出房间套餐。

    晚上顾昳打游戏时一直在头顶亮各种各样带爱心的表情，弹幕被问号刷屏，纷纷表示【主播今天怎么回事？？？】

    庄颂倒是不再说话，心情还不错地就看着顾昳玩游戏，不知不觉看睡着了。

    醒来手机很烫，顾昳已经下播了。微信上留着未读消息。

    -顾昳：可以申请语音吗~

    -顾昳：[小狗摇尾巴.gif]

    过了五分钟。

    -顾昳：QAQ睡了是吗

    又过了十分钟。

    -顾昳：晚安~

    -顾昳：[心]

    -顾昳：明天可以一起吃早饭吗？可以的话你醒了叫我吧。

    -顾昳：[小狗端坐.jpg]

    ——

    第二天是年三十。

    奶奶一大早就去朋友那打牌，庄颂在家准备年夜饭。

    先叫了顾昳，一起去早市买东西，顺便吃早饭，三十这天市场最晚到中午就全关了，现在菜也没剩多少。

    好在吃饭的一共就庄颂、奶奶两个……哦，再加上顾昳吧，三个人，所以食材并没买多少。

    庄颂构思了个四菜一汤的菜谱，回家开火开始张罗。

    “我给你打下手吗？”顾昳热切地问。

    “不用。”庄颂冷酷无情地回答，“你碍事。”

    于是顾昳又搬了个椅子，坐在庄颂边上看。

    年夜饭庄颂特意准备了比较复杂的菜式，比如把肉馅塞进菜里的酿菜，做起来很费功夫，收拾的差不多时已经下午四点钟，庄颂才发现家里香油用完了。

    “能去帮我弄点香油吗？”庄颂问顾昳，“看看有没有超市还没关的，实在不行去别人家借点。”

    “好嘞。”顾昳对能帮上庄颂忙非常热心，“等我。”

    他出去了，庄颂开火上蒸笼。

    做菜做的很专注，直到听见门响。

    “回来了？这么快——”庄颂说着回头，愣了下，“奶奶？”

    .

    奶奶站在厨房门口，穿着庄颂给买的新外套。

    她踮着脚看了看厨房里正在悦耳作响的锅具，又看了看庄颂，露出一个有点局促的笑容：“小颂。”

    庄颂敏锐地感觉到不太对，“怎么了奶奶？”

    “晚上你爸要回来，带着康康。”奶奶说完这句话就看着他，没往下接。

    康康是庄颂他爸新家庭的小儿子。

    不需要往下接，庄颂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是要我走吗？”庄颂问。

    “大过年的，奶奶当然不会赶你走啊，你住这儿就行了。”奶奶走过来扶着庄颂胳膊，抬头看着他，“但是……奶奶要跟康康吃饭去，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小颂，对不起啊。”

    庄颂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点了点头。

    一直到奶奶出了门他才伸手把火关了，在厨房里傻站着。

    说愤怒吗，倒也不愤怒，他一直就知道奶奶更疼康康，毕竟康康跟他爸还有他爸的第二任妻子在一起，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但脑子确实有点木。

    这是年三十，对任何一个人来讲这种节日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年夜饭做一半跑过来鸽子他，这是庄颂完全没想到的，后劲儿也比鸽一顿普通的饭更大一点。

    庄颂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啊，好歹奶奶没把他赶出去而是自己出去了，让他在大年三十还有个地方呆。

    就这么发着呆，直到门又哐当一声被推开。

    “我靠我跑了半个淮川，差点回家去借油了……”顾昳的吐槽戛然而止，他快步走到庄颂身边，语气都变了，“阿颂，怎么了？”

    庄颂定了定神，冲顾昳笑了下：“没怎么啊。”

    “还说没怎么。”顾昳把香油放在灶台边，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脸色。出什么事了？”

    “没事。”庄颂转开视线，“就是……菜做多了，咱俩吃四菜一汤好像吃不完。”

    “奶奶呢？”顾昳愣了下问。

    庄颂没回答这个问题：“我爸带着他儿子回来了。”

    顾昳轻轻地“啊”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

    庄颂没有很伤心，因为本来就不是非要和奶奶吃饭，也知道奶奶跟他不算多亲厚。

    但他确实是有些难受。

    灶台上是已经关了火的一笼酿菜和一道炖菜，旁边还有准备上灶台的两道菜，再加上顾昳刚刚放在那儿的香油。

    他至少是认真想要给奶奶做顿年夜饭，还跟奶奶说好了。

    结果别人根本就没把答应他的当回事，他准备的多认真现在就觉得多蠢。

    发着呆时，顾昳从身后走过来，安抚地搂住他肩膀，语气很温柔地说：“咱们出去呆会儿吧，这屋里太闷了。”

    .

    远离了那一桌子的菜，心情确实稍好一点，隆冬时节，外面天已经黑了，零星有人在放烟花。

    烟花尖叫着蹿到天上，咻的一声变成各种颜色炸裂开来。

    “跑得真快。”庄颂感慨。

    不知道在说烟花还是什么。

    “要去找他们吗？”顾昳问，“我陪你去。”

    “不用。”庄颂笑了笑，“还不至于那么在意。”

    “那就别难过了，我陪你过年。”顾昳安慰他说。

    庄颂仰起头，望着天上一朵朵的烟花，“不一起吃饭就不一起，至少要提前说一声吧，为什么能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啊。”

    “奶奶这次确实过分了，提出批评。”顾昳搂了搂他，“要不这样，你把我当代餐吧，我也能扮演老太太，一人分饰两角。”

    顾昳话密的很，又安慰又转移话题的说了半天，庄颂终于回头看看他，笑了笑。

    “开心点。”顾昳看他笑才松了口气，趁热打铁，“不管怎么着你都有我呢，我把你当回事，我陪着你，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庄颂本来都快好了，可顾昳后面这句话突然戳中了他。

    和奶奶失约相比，这句话唤起的记忆，带来的后劲可大太多了。

    “明明就你最会欺负我。”庄颂说。

    顾昳一下沉默了。

    .

    应该是生气了吧。

    庄颂在突如其来的安静里想，别人在哄他，他却一直翻旧账戳人脊梁骨，顾昳那脾气确实该忍不住的。

    可他确实是耿耿于怀。

    虽然已经好转很多，可这一年多以来，僵持着不肯和好，甚至时不时觉得很恨顾昳的原因不都是这个么。

    正这样想着，一只手突然伸到庄颂眼前。

    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右手，手
腕内侧带着细小的虎牙牙印。

    “都怪我。”顾昳低声说，“你要不再咬我几口吧，能出出气吗？”

    庄颂一愣。

    顾昳这操作让他突然有点想笑，可眼眶又有点热，面无表情地凶他：“你当我是狗啊？”

    “没有。”顾昳声音有点颤，“你是我最心疼的宝贝。”

    庄颂不说话了。

    水一样的月色溶溶铺了满地，映得人眼睛都是波光粼粼的。

    .

    “我知道我以前那样子很不可信，所以你怎么记恨我讨厌我都没关系。可既然你……我还是想说，我改了，我真改了，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顾昳声音很低很低地说。

    “我就想陪着你，我会保护你，这两年你应该也能看到的，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庄颂闭着眼，顾昳的声音有点哑，让过去的一幕幕历历浮现在他眼前。

    好的，坏的，全都是他，自私自我是他，无微不至也是他，忽冷忽热是他，安全感也是他。

    “我要是不敢呢？”庄颂问，“你要是真欺负我了，我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顾昳毫不犹豫地说，“我把直播号给你。”

    庄颂猛地怔住了。

    顾昳低下头，脸埋在庄颂肩上，声音闷闷的：“也没什么别的能给你了，其他密码你都知道。我把直播号给你，要是再做错事，你直接开我直播间818我，送我上头条。”

    “算了，你干不出这种事，我把直播号给烈日灼身吧，他弄我肯定没犹豫的。”

    庄颂完全没想到顾昳会这样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傻啊。你这么大的主播，直播号是随便能给出去的吗？”

    “我不傻。”顾昳低低地说，“我就想给你一点安全感。”

    庄颂没再说话。

    大榕树下万籁俱寂，顾昳从身后环着庄颂肩膀，像依靠也像是一个拥抱。

    有风吹过，但所有的风都被顾昳挡住了，顾昳一直在为他挡四面八方的风。

    至于顾昳自己……

    庄颂垂着眼帘，薄而白皙的眼皮和长长的睫毛安静漂亮，漆黑的眼珠像漾着水雾。

    顾昳的手腕毫无防备地架在他眼前，如果真管他要直播账号，肯定也会毫不迟疑地双手送上来。

    他说你要能出气就随便咬。

    他把所有能给的都递到庄颂面前，说我就想给你一点安全感。

    .

    树叶簌簌摇动，呼吸拂过后颈，碎发刺痒地摩挲着皮肤，空地上两个人影靠在一起。

    “你真的很讨厌。”庄颂低声说。

    顾昳没说话，微微收紧了环着庄颂的手，鼻尖蹭过他耳后，凑上去，轻轻用侧脸贴了贴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