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蔡如意跟蔡云霞没谈拢, 张顶顶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她情绪不对劲, 没说什么，只是拉着成成说话，“明天早上我不想去上学，可是我不敢跟妈说。”

成成忍不住, 拽着她的小辫子，这货这么大了, 还不会编辫子，早上起来就是小马扎上一坐，醒醒神的。

好在要求不高，你给我弄成个什么样子的都成，不计较。

“你不去上学干什么啊？”

“太热了, 我会中暑的。”

这个理由真强大, 成成一时之间竟然不能反驳，“你在家里也很热。”

“所以，我打算去北海, 找个树荫底下多好啊。”

张顶顶就特别遗憾, 没有空调，不然随便去一个公共场合避暑就好了,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你就折腾吧, 我看你到时候高考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啊？”

张顶顶其实心里面打鼓, 当初说好的好好上学，可是吧，里面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她一学就会，老师讲课的时候她完全就是走神，自己开小差的。

成成心里面压力就更大了，俩人一起一起高考的要，这要是都考不上，他妈得疯了。

早上起来，才几点啊，四点钟天就开始亮了，大姨就起来了，“别送我了，我自己去，我知道地方的，来的时候都看见了，你在家里做饭吧。”

蔡如意一晚上没合眼，“你去哪里？”

“回家啊，我今天就走。”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能回去，你干什么要回去啊？”

“不回去怎么行呢，我走了，家里没个样子。”

蔡如霞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自己拿起来就要走。

蔡如意头嗡的一声，就跟疯了一样，她把枕头一下子就扔了，声音尖利又刺耳，带着哭腔，“大姐，你就是穷命，就是贱的，你非得让他们把你逼死，死在他们手里才行是不是啊？人家打你骂你，养的孩子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你还给当大爷一样伺候着，你欠啊，你上辈子作孽啊？”

大姨没说话，没回头，说不出什么话来，很久才开口，“我走了，我们姐妹俩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见面了。”

张顶顶吓醒了，捂着心口光着脚站在内屋的门口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大姨走了，蔡如意在那里气的捶床，过了好一会才一下子起来，拿出来柜子里面的小包，自己就跑着出去了。

冯大爷这会才穿好衣服，自己趿拉着鞋子跟着上去，“等等我，我去骑着车送送。”

蔡如意一边跑着追，一边哭。

那是她亲姐姐啊，小时候蔡如霞背着她长大的，无论到哪里都带着她。

蔡如霞就是当初盲婚盲嫁，以前的人结婚不看别的东西，就为了能吃饱，吃好了。

什么相貌什么个头，过得去就行，大家都穷，姐夫那个村子地好，产的粮食多，能吃的上白面了，家里人不同意的，但是蔡如霞觉得能吃得上白面，就为了这个自己愿意嫁过去的。

所以说，人啊，命。

蔡如意难道能看着自己姐姐回去饿死啊，这辈子，兴许也就是见这么一次了，“大姐，你拿着，拿着走吧，走吧。”

人上了火车，蔡如意哭的站不住，蹲在地上，就没有比这个更伤心的事情。

无可奈何，你劝不住，哪怕你看的再明白，可是你做不了主，她心里面恶狠狠的想着，她大姐不如死了，死了这辈子还债，下辈子投个好胎算了，活着就是活受罪了。

冯大爷也没说什么，拉着她上车，不吭声的回去了。

张顶顶看着这天，“成成，我们这个月会不会饿死啊？”

他们家是等着米下锅，全指望着工资呢，这一个月的工资都给大姨了，张顶顶觉得未来好几个月嘴巴要受苦了。

成成捏了捏她的脸，“趁着现在还凉快，再去睡一会去，先紧着你吃，别操心了。”

张顶顶躺在自己的小席子上，上面铺着一个小薄床单，她这人穷讲究，死活不直接睡席子。

“那感觉，老跟我要不行了一样，一个席子就卷着走了，我才不要呢。”

所以，上面铺着床单，张顶顶就看着成成，“我不想吃菜了，我想吃点干的，我会饿死的。”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忧伤了，就跟要断气了一样，成成心里面打了个机灵，怎么听着这话怎么不顺耳朵，刚想说一说的，结果人家头一歪，睡着了。

成成就想，这死丫头就知道卖可怜，就是想吃干的了，在这里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

下车的时候，蔡如意也冷静了，冯大爷劝她呢，“咱们尽力了，这灾年没个头一样，总归我们日子好过一点，帮衬着一点就是了，你啊，放宽心。”

蔡如意苦笑，“不放宽心也没辙了，这就是命。我们家这个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我不能亏着你们了，以前饭店里面的东西我不敢拿，现在想想真的傻。”

人被逼着到了一定的份上，走投无路了，你才能去走一条你不敢去走的路，从来没想过的路。

蔡如意做饭，都是菜叶子，里面加了一点玉米粉跟瓜秧子，都散楞楞的，捏不成形状了，就只能一起蒸一蒸，做不出来那窝窝头，他们家里，窝窝头都吃不起来了。

这时候说是菜代粮，要多种菜，少吃粮食，大家都种菜，城墙底下什么的，都是菜，厂子里面也有专门的菜地，大家都这样。

张顶顶咽不下去，因为里面有根茎一类的，她是真的不吃，菜叶子还可以，这些根茎类的吃了就跟吃木头纤维一样，根本不行。

“妈，我真不吃。”

“以后都这个，不吃你也得吃，这顿不吃，饿一顿就好了。”

现在情况更不好了，票据基本上都发不出来了，粮票就不用说了，更紧张了，她跟冯大爷养着俩孩子啊，不够吃的。

不然俩高中生，来年就高考了，她说什么也要供着，但是谁能想到这样的年头呢。

张顶顶怪生气的，闹别扭，都不知道哄哄她，自己起来就进屋子里面去了。

“你说你，孩子不爱吃去淘换点别的就是了，你干什么去说她，看给人气的。”

“你就知道做好人，可是你看看，我去哪里淘换去啊？乡下都饿死多少人了，就是那泥人张，家里窗户纸都吃没了，再这么下去就要饿死人了。”

蔡如意家里没粮食了，去年还好点，虽然也不好，但是家里有存粮，日子倒是跟以前一样，可是今年供应少了不说，家里存粮都没了。

她自己也吃不下去了，只有成成跟冯大爷一口一口的吃，冯大爷这人就是穷乐呵，“你妈这人就这样，我们这一大家子吃饭呢，她得算计着吃，不然再这么下去，多早晚得饿肚子了。”

把碗底的渣滓加了水，一口气喝了，又去哄着张顶顶，“还生气呢？”

张顶顶头一歪，“没生气。”

“没生气怎么就趴在这里了，今天别去上学了，我带你出去玩去。”

冯大爷说着，又对着张顶顶渣渣眼睛，指了指外面，小声的逼逼，“我给你买好吃的去。”

那意思是不给成成听到了，只给张顶顶一个人买，冯大爷就这样，偏心张顶顶，他也没钱，就是倒腾呗，倒腾出仨核桃俩枣的，给孩子买个烧饼包子伍的。

成成听着里面突然没声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逗里面这俩呢，特别的大度，因为觉得张顶顶小，再加上爱吃两口，偏着她多吃点好的就多吃点，没意见。

“我上学去了，顶顶我走了，你记得给我带回来一点啊。”

背着书包就走了，里面冯大爷吓了一跳，赶紧出来，掀着帘子笑，“都有，都有。”

成成回头笑，“别介，开玩笑的，我真走了，您记得给她买两口想吃的。”

成成带着一饭盒的蒸菜走的，这些玩意，不抗饿的。

张顶顶看着了，就觉得特心酸，要高考的人了，还吃这个不说，就连这个都吃不饱，她不怪蔡如意，就是没法子给孩子吃好的，就是心里面过不去这个坎。

“爸，我再吃一点。”

她捏起来一块，自己直着脖子就往下咽，吃过的人是不会想吃第二口的，又苦又涩，还跟烂木头一样的，吃不下去多的，她吃着吃着就反胃。

冯大爷拉着她，“吐出来吧，没事，我给你出去买好的吃，不碍事的，不吃就不吃。”

蔡如意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眼前这么多的东西，肉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她们中午都吃的怪好的，蔡如意就有点吃不下去，老是惦记着张顶顶，你说这孩子有一口吃不到，但凡是当妈的比孩子吃的好，就吃不出香味来。

饭店里面做事情，很讲究规矩的，尤其是对待饭菜，说不准外带就是不准。

客人哪怕就是吃剩下的，也是要全部倒掉，中午你的午餐，也是不能打包的，你自己吃可以。

蔡如意吃的是窝头，凉拌的黄瓜，人家这窝头金灿灿的，全是玉米面的，还加了白面，吃起来味道就特别好。

她看着窝头，一人两个，她就想着偷偷的装起来，带回去给家里那个小冤家。

边上人家厨师都看着一起吃饭呢，她心想撑死胆大的，心一横，自己就装作很自然的样子，窝头掰开了好几块，她吃一块慢慢的吃，然后其余的趁着人不注意，全部给藏在口袋里面去了。

等着厨师上菜的时候，那可是刚出锅的菜啊，人家装盘剩下的，这些都是厨子给自己留的。

她也不怕烫，不怕油，伸手就是佛山无影爪，抓了一把就包在白菜叶子里面去了，在自己的菜筐里面装着。

回家的时候带着笑的，心想有肉还有窝头吃，小丫头要是再不吃，那就得挨打了。

也知道自己早上语气重了，回家就很温柔了，“顶顶啊，顶顶，我回来了。”

张顶顶心里面美滋滋的，心想知道来讨好我了吧，面上强装着冷淡。

蔡如意就拿着那白菜叶子，凑到她眼前打开，“瞧瞧，红烧肉呢，你不是最爱吃，这不是人家剩下的，我悄悄拿的大师傅的。”

里面就三块，一个个的小方块，现在味道都喷香，连带着白菜都看起来好吃。

这白菜是去年冬天的，一直在地窖里面的。

张顶顶眨眨眼，眼睛里面的潮湿退下去，她靠在蔡如意的肩膀上，小声地解释，“妈，早上我是真吃不进去，你以后可以煮着吃，我喝粥能喝进去，我吃的少，喝粥就饱了。”

“没事，不吃就不吃，我看看我大胖闺女，可不能饿瘦了，饭店里有饭呢，我给你带回来正好够了。”

蔡如意乐呵呵的，给张顶顶顺手背一背，张顶顶那么高，都快比得上她了，腿耷拉到店面了，“哎呦，不行了，我的腰啊，不是以前了，以前我还能背的动，现在不行了。”

张顶顶就笑，不下来，“走到门口我就下来。”

蔡如意就拖拉到门口，“你爸来了，让你爸背着，我以后还真的就背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一个小可爱，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