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托德的生活（四）

艾迪的新学校正好在托德从大学回家的路上，没事的时候，托德会顺路接艾迪回家，但托德谈不上有真正没事的时候，总有几百页的阅读可以让他在图书馆泡到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或者也可以去学院的休息室，和他的同学们增加一点感情，再不然各种讲座，教授的办公时间可以去，或者有打工需要处理。所以，托德只能说他周四下午没有课，不过双周的话他会有一个作业要交，单周也不一定完全没有突发事情，但不管怎样托德总能给他的小弟弟挤出一点时间来，不是吗。

几个月前的一个周四，有了点时间的托德去了艾迪的学校。登记后托德走了进去，他去的有点晚，学校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在教学楼后面的草坪上看到了艾迪。

艾迪正背对着托德，站在稍远处的一棵树下，不过艾迪不是一个人，他对面站着一个男生，应该也是这里的学生，穿着和艾迪一样的校服。那个男生比艾迪高，艾迪仰着头，向前伸着手倾着身子，看上去既像是生气要推开那个男生，又像是要投进那个男生的怀抱里，给对方一个吻。

但托德不会知道艾迪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了。

“艾迪。”

他高声喊了一声弟弟的名字。

艾迪转过头来，笑着给托德挥手。艾迪看上去很高兴，刚才也许不是想要推开别人。

托德大概也应该感到高兴，艾迪好像在新学校过得不错，并没有受到欺负，还交到了新的朋友，他或许也应该过去和艾迪的新朋友说几句话，打个招呼之类的。虽然他昨天没有熬夜，前天也没有，但托德今天就是莫名的有点累，他想早点回家，所以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招手让艾迪过来。

艾迪转过身去，给男生说了些什么，然后抓起地上的书吧，向托德跑了过来。

托德一把抱住冲过来的小弟弟，拉着他回了家。一路上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托德没戴墨镜，觉得有点刺眼。

之后的周末，艾迪趴在床上打他的论文作业，托德在旁边的桌子上看自己的阅读。不过艾迪的论文作业好像遇到了什么障碍，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托德好一会没有听到艾迪的打字声了。

托德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艾迪的电脑屏幕，上面只有一行标题： 论维多利亚时代对同性文化的压制在小说道林格雷画像里的体现。

为什么一个中学生要讨论什么同性文化，托德自己上的那所教会中学绝对不会讨论这种东西，他们才不会选那种政治正确的教材，在讲到婚姻时后边还会加一句包括同性和异性。

而且托德也没看过那本叫道林格雷的小说，大概他大学之前的推荐书目比较保守，大学他读的又是理学学士，和数字打交道多过字母，之后要读法学院，也补过一些名著，不过大都是偏政治社会学方向，而不是文艺类，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确实也补过一些文艺作品，不过还是没有包括这本。

但是托德知道怎么写论文，现在他每周都要写几百篇小论文，期中还有大论文，期末还有期末论文。对艾迪这种论文，都不需要托德看原作，去数据库随便找几本专业期刊上的最短的相关评论文章看一下就行了。这种小论文的重点不在对原作有多了解，各种作品的表现手法可能大不相同，但是背后认知却可能十分相似，所以重点在于搞清背后的逻辑链，而对逻辑链的清晰认识，来源于对社会结构背景的认知程度，和接受过的问题训练分析的程度，而这些东西都是托德现在的专业学习内容。托德只要稍微了解一下作品的大体内容和写作风格，一个小时就能打出一篇很好的小论文了，而且艾迪这种一千五百字的论文，也没人会觉得需要写出什么深度。

所以，看着艾迪抓着头发冥思苦想了一上午，还只有一行标题的样子，托德有种想夺过艾迪笔记本直接替他写的冲动，但他还是一直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不会是一种良好的教育方式。

不过托德不喜欢艾迪这篇论文所涉及的内容，说真的，一个中学生为什么要写些偏离普通人正常生活的东西，艾迪的学校就不能学学托德的那所教会学校，布置些论宗教信仰对公民道德水准的正面导向作用之类的文章，虽然有了埃琳娜的前车之鉴，托德并不觉得宗教就应该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感觉上比艾迪那个论文题目稍微好了一点。

而且不要误会，托德并不歧视同性恋，相反他可是参加过不少有关的社会活动，做社工帮助少数群体青少年，给六月的活动当志愿者等等等等。托德总有一些简历要写，而有些简历又需要一些戏剧化一点的内容。

但不管怎样，托德就是不大想让艾迪写这篇同性文化的论文，这总让他想起上次他去接艾迪时，艾迪和另一个男孩站在树下的那个场景。于是托德还是没忍住说道：

“用我帮你写吗？”

艾迪放下了虐待头发的手，转过头来，大概还没有从那篇写不出来，思路一团乱麻的论文里回过神来，眼里还有一丝茫然，有点可爱，像森林里被突然出现的人类吓到，有些无措的小鹿。

“嗯……嗯……，大概，我应该自己写？”艾迪咬着手指头，不确定的说道。

“一次两次没关系的”，托德不只帮艾迪写过一次两次作业，“或者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这篇论文，帮你整理一下思路？”托德拉出了艾迪咬着的手指，又弄平了艾迪抓乱的头发

“那，哥哥对同性恋怎么看？”艾迪睁大了眼睛盯着托德问道。艾迪的眼睛本来就有点大了，再一瞪托德觉的自己有点受不了。

至于托德对同性恋怎么看，嗯……，这要谁问的以及问的对象是谁，如果是个左派问，托德会说这是人与生俱来的人身权利；如果是右派问，托德会说自己虽然对于有些观点不一定赞同，但他会对不同观点持一定观望态度；如果是在问托德本人的爱情观，他会说各种爱情皆有美妙之处，但他本人喜欢传统一点的爱情方式。

不过如果要是问如果你弟弟是个同性恋怎么办？

哦……，哦……，哦……，……

去他妈的同性恋，异性恋也他妈的一起滚，异性恋和同性恋都滚去烂泥坑里*他们自己，艾迪是他的小弟弟，他的东西，鬼管他什么同性恋异性恋，谁他妈的也不能搞走艾迪，谁他妈的敢试一下，他就要撕了谁。

但是，托德肯定不能这样说，于是托德偏过头去，躲开了艾迪有点灼人的目光，用做分析案例的冷静口吻说道，“同性恋异性恋皆是个人的自由选择，只不过社会虽然在一直进步，然而各种歧视依然存在，并且在有些时候可能还很严重，但一个人如果足够强大的话，是可以和这些歧视抗争的，甚至有可能可以将社会引向一个更自由的方向，不过同时这也注定了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如果作为对方的家人朋友的话，我会希望对方的生活不要过的这么艰难，而且在青少年时期，人们往往会因为一些外部的因素，比如单性家庭学校环境等，轻率的决定自己性向，所以不管一个人是想做何种决定，都应该先清醒的审视自己的内心，再慎重做选择。”

“好像对你的论文没什么帮助”，托德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太冷硬了不大合适，他做了个鬼脸，“大概因为我没看过那个什么画像。”

“没有，挺有帮助的。”艾迪转回头去，若有所思的看着笔记本屏幕，然后手下也缓缓的打出了几个字母。

看着艾迪有所进展，托德也转过身去，想继续他的阅读，但是他有点集中不了精力，于是他随口问向艾迪，

“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托德只是想开个玩笑，调节一下读不进书去的气氛，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我没谈过恋爱。”托德知道艾迪没谈过恋爱，所以刚才的问题他也没觉得会有答案，他只是想再确定一下。既然得到了确定，托德觉得他可以再回去读书了。

“那哥哥喜欢女孩还是男孩？”但艾迪没有放托德去读书，继续了这个话题。

“女孩吧，我没和男孩谈过。”托德翻着书，随口答道。

“那如果我说我喜欢男孩的话，哥哥会觉得我选择不够慎重吗？”艾迪停下打字，低着头，用手指绞着床单，有点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吧，托德开始想放弃要继续阅读了，他装作不在意的说道，“真的吗，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大概有吧。”

“是之前我去接你，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吗？”

“不是。”

“那你喜欢的那个人，他怎样，人好吗，他知道吗？”

“很好，大概不知道。”

“想给哥哥说说那人是谁吗？”

艾迪沉默了。

托德也没有再追问，就算他是艾迪的监护人，他也应该给艾迪留一点隐私，于是他只是说，“不论怎样，哥哥都会支持你的选择，但是我希望你下决定前一定和我说一下，如果出什么问题也一定要和我说，哥哥不会说你的，只会帮你一起解决问题。”

“好的。”艾迪一边打字一边答应道。

“一定要和我说，不要和以前一样。”托德抓起艾迪的手，让他停下了打字，面向了自己，又强调了一遍。

“好的，一定。”这次艾迪答应的严肃多了。托德松开了艾迪的手 ，艾迪皮肤有点苍白，托德也没有觉得自己刚才握得有多用力，可艾迪落下的瘦长的手臂上已经有了一道红印。

终于，屋里恢复了安静，托德可以看他的书了，艾迪的论文也有了起色，键盘一声一声得响着。

但托德觉得今天卧室里的空气有些浑浊，艾迪一停一顿磕磕巴巴的打字声也有点烦人，而他又不能抱怨，椅子也不那么舒服，屋子里空间有点小，托德快一米九，屋里小的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托德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去图书馆了，院里的图书馆不错，独立桌座，工学设计的椅子，半玻璃穹顶，视野很宽敞。虽然平时周末没事的话，托德还是更愿意和艾迪一起待着家里。

托德说了声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晚点回来，不用做的他的饭了，就拿起书包走了出去。身后艾迪在床上没有起来，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有多说什么。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托德在自己的手机上翻着艾迪和别人的短信以及艾迪的社交网络账号，没什么内容，确实好像没有什么暧昧对象。托德在艾迪的手机上了装了监控软件，不过是预防作用，托德一般不会去看的，只是以前的一些事情让他有点神经质。

几周后一天，托德拿着一堆整理好的证件文件，有理有据的给艾迪解释到，他们现在经济很是困难，而如果艾迪和他哥哥结婚的话，他们就可以申请各种婚姻退税和补贴，房租也可以减，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甚至还带着艾迪去捡了几次超市后面的垃圾箱里的当日的处理食品，不过其实托德信用卡里还有点额度，不至于这么窘迫，他只是想让艾迪更加相信一点，他们的经济问题只能用结婚来解决了，而且托德发现其实超市的处理食品看上去也意外的还行，以后如果哪天真的没钱了，来吃几次也不错。

托德说的是那么头头是道，彷佛几周之前说什么慎重选择，大概不喜欢男孩的都不是托德自己。托德也确实不是什么同性恋，这只是权宜之计，他和同性恋完全不同，一般的同性恋只和她/他的女友/男友结婚，托德多激进，他要和自己的弟弟结婚了。此外虽然他这一段时间找的打工薪水比以前高多了，但是他这个月的打工对象跑去海外度假，鸽了托德的打工，并且他的打工有点麻烦，托德一般都算好生活所需的钱数再去接活，一般不会多接存下一些钱，况且他这周作业有点多，实在没空去打零工，所以他也不算撒谎。

不过托德还是有点担心艾迪的反应的，如果要托德再进一步解释或者说服艾迪，那情况会变的很尴尬，托德想让生活至少保持一个表面上的平和。

幸好艾迪只是说，“好的”，停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什么时候？”

“明天。”托德笑了。

其实托德几周之前就预约了婚姻注册了，只不过拖到最后才给艾迪说，但他有从预约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有信心，预约不会浪费的，可不是，刚才艾迪不就是什么都没问，一口气就答应了。

托德知道他的小弟弟艾迪一向是这么听话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