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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第奇

作者:啃大瓜 字数:10585 更新:2022-07-01 10:07:58

“是的, ”爱德华道:“但国王只是命令将玛丽公主从监牢中提出来, 区别于囚犯的待遇,但仍然关押在伦敦塔中。”

“这已经很好了, ”凯瑟琳大为振奋:“这是一个好的信号,国王回心转意了,相信不久之后玛丽的清白很快就可以被证明。”

“我注意到你在玛丽这件事情上付出的努力, ”爱德华道:“你无私、正直、真诚, 用尽全力, 为玛丽公主提供了最大的帮助和庇护,你让我看到了最宝贵的品质,即‘落井之时,施以援手’。”

凯瑟琳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色微微泛红:“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努力罢了,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无辜之人受到冤屈。”

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唤爱德华的名字, 他抬头看了一眼,“我该走了, 身上的职责提醒着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犹豫了一下, 轻轻将凯瑟琳的手牵起来, 送上了一个短暂的、一触即离的吻:“愿你健康。”

他急匆匆地离去, 英俊的脸上纹丝不动,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合适的礼节,只有有异于平常的脚步泄露了他的紧张。

其实他不知道身后的凯瑟琳更紧张,她缩回去的那只手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好, 她装作毫不在意地完绾了一下发丝,又整理了一下裙摆,但还是觉得手背被亲吻过的地方仿佛留下了火烧的印记,烧得她脸色发红。

她的心情就好像眼前这一片雾海,那相对平静的雾海滚动起来,从慢速翻滚着变成了快速的、汹涌的变化。伦敦夜晚的西北风又将这片雾海吹出雄狮、骆驼、孔雀、老虎的形状,然后打散,卷着漩儿飘起来。

凯瑟琳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变幻的形状,就见这老虎斑斓的头顶向两边拉开,仿佛一个板正的、用角尺丈量出的三角形,又仿佛一个高高的、尖尖的斗篷帽子。而雾气中心的那个空洞,就好像斗篷里看不见人脸的黑暗骑士。

凯瑟琳只感觉潮湿的雾气钻进了鼻子里,迫使她不得不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同时感到后背发凉,她认为这是没有穿披肩的原因,很快她就回到了宫殿之中。

在她的身后,宫廷的大门开启了,托马斯代替他哥哥的职位,看着眼前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

“喂,”托马斯感兴趣地看着法国风情的马车装饰,不由自主也摸了摸自己的羽毛帽檐:“看看时间!这可不是进入宫廷的正确时间,我们现在要关大门了!”

一个法国年轻人走了过来,长长的卷发、忧郁的气质使他像一位诗人一样,然而他的确是,他是法国的的诗人维埃特。

这让托马斯眼前一亮:“哦维埃特,你是来找我的吗?我猜你是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名流之会的,这真是荣幸极了!”

维埃特和法国的一帮学者、诗人、哲学家组成了一个聚会,聚会上往往在朗诵自己的新作,发表评论和见解,与会者志趣相投,一边呷着饮料,欣赏典雅的音乐,一边就共同感兴趣的各种问题抱膝长谈,无拘无束、漫无目的,但言论自由,很快就风靡了整个法国,乃至于整个欧洲,成为所有人心向往之的名流之会。

托马斯也有幸参与过一次,但他的才华不足以支撑他高谈阔论,但他的目的也并不在此,他更感兴趣于聚会上的名媛小姐们,这些女人家世高贵,才华显著,但叫托马斯看来,却个个简单易骗,因为她们满怀对爱的憧憬,这就成为了他最容易攻破的漏洞,竟叫他得手许多回。

他虽然离开法国很长时间了,但还是怀念法国女人的浪漫多情,就像熟透了的樱桃,当天雷勾动地火,她们就落入了托马斯的口中。不像在英国,女人们总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全不像法国女人那样干脆,失了身便总要他负责,甚至还有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勾搭上的女人,对,就是那个凯瑟琳,他勾搭过的‘凯瑟琳’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五个,但这个凯瑟琳之所以叫他记忆深刻,就是因为他感到了难以言说的挫折,他感到自己并不像在施展手段追求,而像是猴子一样在她面前表演。

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呢,大概是她的眼睛如此明亮洞彻吧,那一眼被人看穿的感觉可不好。

“我暂时不打算在伦敦举行聚会,”维埃特道:“但我正在筹备一个个人艺术展览,如果你为我们放行的话,我会把展览的门票给你两张的。”

“好极了!”托马斯兴奋起来,他盘算着维埃特的艺术展览能吸引多大的人流,具有多辉煌的效应,不过很快他疑惑道:“这么说你并不是王后召来的,你说让我放行?”

“哦,是的,我是王后召来的,我们要谈论艺术展的事情,”维埃特立刻道:“王后痴迷于艺术,她是维纳斯在人间的化身,也是所有艺术家的保护者、赞助者。”

“你是王后的常客,我当然不会拦着你,”托马斯指着他身后的那个穿着斗篷的人:“但那个人呢?他看起来可不像你的仆人。”

“他当然不是我的仆人,这真是亵渎,”维埃特不悦道:“比起阻拦我,你更不应该阻拦他。”

“难道他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客人?”托马斯端详着这个不露脸的人:“难道法国现在又流行这种黑色斗篷了吗?他看起来可真像一位夜行者!”

“既然你意识到了他的身份高贵,”维埃特道:“为什么还不赶快放行?”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一个玩笑?”托马斯嘻嘻哈哈着,就要伸手去摘帽子,谁知他的手被挡开了,斗篷之下露出一只如同火星的红宝石戒指,在看清楚这只戒指的时候,托马斯不由得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这下他顿时露出了对着国王一样的谄媚神色,甚至低下了头:“您的确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很快这车马就行驶进了王宫之中,一个目睹了一切的侍卫不由得低声道:“托马斯,车马不经过搜查、人不经过搜身是不能进入宫廷的,如果西摩大人知道了……”

“他是西摩大人,我就是托马斯?”托马斯恼怒道:“我告诉你吧,就是我哥哥来了也不敢对那人搜身的,他绝对身份尊贵,那戒指上是教皇大人的印记……”

**

凯瑟琳坐在空旷的画室中,这里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明亮的,因为这里光线最好,大概是宫廷画师们需要借着光线来描摹人物。

月光倾泻在木地板上,又倾泻在墙壁的肖像人物上,凯瑟琳发现了一副和爱德华的外貌有些相似的肖像画,她不由自主踱步到这幅画的前方,但很快她确定这个蓝色眼睛的人物和西摩家族并没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这些肖像画的神情都是相似的,都是一种平静的、祥和的模样,目光平视着前方,不同在于画师着重描摹的是左脸还是右脸。

这大概是受教堂绘画的影响,风格都是宁静的、秀美的、平和的,画师并没有问过这些人物,就理所应当地将他们的情绪掩盖起来,但每个人的一生如果只像这画里一样平静,就不会有那么多传奇了。

脚步声停留在了门口,下一刻画室的门被推开了,国王走了进来。

“啊,帕尔小姐,”国王只是抬了眼皮看了她一眼,并不多意外:“第三画室的门不是轻易打开的,我以为那钥匙在守门人的口袋里会被仔细珍藏,但显然你这只小松鼠爬到他的口袋里,偷走了钥匙。”

“我以自己想要学画为名,请求观摩名作,便成功从守门人的手里获得了钥匙,”凯瑟琳道:“当然我也支付了报仇,一个银币一次,而且还要算时间。”

“我觉得后一条才是你能拿到钥匙的原因。”国王道。

他走了过来,自己端着一个烛台,凯瑟琳不能完全看清楚他的神色,但她感觉国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凯瑟琳就道:“我看到王宫里所有画像,好像并没有国王的,我想宫廷的画师一定不会怠惰至此,那么不愿意让他们画的,一定是您了。”

国王走到了凯瑟琳的右侧:“我一直觉得肖像画是纪念品,纪念的意义大于欣赏,所以我自己并不想欣赏我的模样……我欣赏什么呢?日益远离的青春、增长的皱纹和越来越严肃的面容?那我宁愿相信自己还如十八岁的模样,可怜的慰藉一下自己。”

凯瑟琳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像抱怨时光流逝的老头,她不由得道:“陛下事实上如日中天,十八岁的您不一定比现在值得怀念,因为那时候的陛下虽然青春洋溢,但一定没有今天这样威严又受人敬仰。”

“是权力使我如此,”国王道:“事实上这个东西如同毒药,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权力给人带来的损伤,只看到了它无往不利的一面。”

他打开了画室中一间隐蔽的房门:“来,看看我说的纪念的意义。”

原来这里竟然还有另一间独立的画室,里面的温度似乎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保持着低温却又不潮湿,使画框中的画像比外面的远远鲜亮一些,而且巨大。

他将烛台照向了为首的那一个金发美人的画像上,等光线不再摇晃了,凯瑟琳才发现这个美人其实是个迟暮美人,皱纹沟壑,但目光慈和又坚定。

“我的的祖母,尊敬的玛格丽特·波福特夫人,里士满和德比伯爵夫人,长寿的女人。”国王感叹道:“在我统治的头十周里担任摄政王。事实上我是她抚养大的,她安排了家里的事,而不是我的母亲约克的伊丽莎白王后。她的影响是可怕的,在玫瑰战争期间,她就善于计谋,把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扶上了王位。她信奉一个古怪的真理,人活着就在比谁活得更久,”

国王发出了一声笑:“她比四个丈夫都活得久,且她拥有了王国中最多的土地。我的父亲和我都相信她的话,任由她对我们的教育进行了监督。为此,她是一个慷慨的奖学金捐赠者,也是剑桥基督学院和圣约翰学院的奠基人,这是令人敬佩的。”

“她也是一个苦行僧,穿着一件严密的寡妇的长袍,一直伸到下巴,在她的黑色长袍下面穿着一件苦修衣,”国王道:“我一直想看到她脱去那件长袍的模样,但天主教不允许如此,我只好寄托于新教。”

凯瑟琳静静听着,其实她刚刚明明在想国王之前轻佻的态度,但现在最先改变的反而是国王,这让凯瑟琳预备好的冷淡态度只能彻底消亡。

“我的父亲亨利七世,”国王带着她走到第二幅肖像之前:“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一个贤王,一生波折起伏,从兰开斯特最后一个继承人,成功登上了英国国王之位,联合了约克家族,统一了红白玫瑰。我愿意向所有受惠的臣民一样为他的功绩而欢呼。”

“他和我的母亲一样,”光芒同时落在了伊丽莎白王后的肖像上:“他们的目光总是凝聚在我的兄长亚瑟身上,亚瑟的早逝是最令他们悲痛的一件事。”

亚瑟的画像不同于这里头的任何一幅,是骑在马上的戎装。

“宫廷画师还没来得及给他画一幅最正式、最庄严的画像,”国王解释道:“他们预备是在亚瑟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给他画的,但没有等到那一天。”

亚瑟的容貌和国王相似,但看起来更温和,身材也瘦弱一些。

“其实还有一幅半身像,”国王道:“是结婚的那天所画,被凯瑟琳要走了,我说的是阿拉贡的凯瑟琳。”

凯瑟琳当然明白他说的是凯瑟琳王后,凯瑟琳王后从西班牙来到英国,携带了大笔的嫁妆,是和亚瑟·都铎这位看上去无可置疑的王太子结婚的,但婚礼之后的四个月,亚瑟猝死,为了为继续保有与西班牙之间以联姻方式获得的友好关系,亨利七世说服凯瑟琳留下,并为凯瑟琳与次子亨利订婚。

“我们的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违反了天主教教规,”国王道:“凯瑟琳因此宣称自己并未与亚瑟圆房……多好笑的事情啊,我的父亲和所有人都在劝说我接收她,让我可怜她,让我怜悯她,我也因此而怜悯她,把她当做兄长遗留下来的如同从中国运回来的青花瓷这样珍贵的遗产。”

“陛下,您不能如此轻便地将人比作遗产,”凯瑟琳皱眉道:“人是有感情的,难道凯瑟琳王后在服侍您的二十年时间里,没有对您怀着至深的热爱?”

“的确如此,可她却把亚瑟的画像放在了她的卧室里,”国王道:“我不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就让我们各怀心思吧,我为她王后的桂冠而忍耐,她为能继续留在英国的宫廷而忍耐,基督是不是说过,爱是长时间的忍耐?”

“爱是恒久忍耐,”凯瑟琳道:“但不是这种忍耐。”

“所以我们的忍耐被证明不是爱。”国王利用了这话里的漏洞,他很快将烛台偏向另一侧,结束了他家庭的回忆。

“他们是我宫廷的教师,教过我的人。”国王指着一副肖像:“我受过很好的古典人文教育,这要归功于诗人斯凯尔顿,就是他,留着古怪的长须和汗毛的人。他的性格也很古怪,他喜欢喝糖精水,每次教我学习诗文之前,都要给我大杯的糖精水,他觉得这样会使我熟悉九个缪斯女神。”

“我大概直到十四岁才意识到他表里不一,”国王道:“他把宫廷里的女人描述为妓、女,把自己树立为道德的捍卫者,实际上他痴迷于年轻的女孩,与一名情妇同居而被解职。我之后没有再见过他,但我发现他对我残余着影响,他说过好话,比如‘永远不要把权力交给下级,为自己选择一个妻子,永远和唯一地珍惜她’,但第一个没做到的是他自己。”

事实上凯瑟琳觉得这位老师同样影响了他的婚姻观,使他对女性轻浮、使他并不相信会有一段持续而稳定,且能保有幸福的婚姻。

“当然我还有一位很有影响力的老师,”国王的语气复杂起来:“他生性愉快,衣食朴素,天生爱好友谊,爱好趣味横生的幽默,异国的物品和珍奇的动物也是他特别喜爱的,他有着即席应对的辩才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我几乎找不到他任何缺点,除了倔强。”

国王顿了一下却又道:“也许还有爱幻想,幻想宗教真的是和平的、不流血的,幻想世界上有个地方完全公平,人们在经济、政治权力方面都是平等的,人民只有公有财产,没有私人财产,每天劳动六小时即能满足社会需要,其余时间从事科学、艺术、智慧游戏活动……比起马可波罗游记里半真半假的故事,他的这个想法更加妄诞。”

等等,凯瑟琳眨了眨眼睛,这个对公有财产和私有财产的想象,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凯瑟琳开始寻找国王所指的画像,然而只有空白的墙壁,右下角贴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托马斯·莫尔”。

原来是他!凯瑟琳眼前一亮,这不就是《乌托邦》的作者吗?空想社会主义的鼻祖?

“为什么没有他的画像?”凯瑟琳不由自主问道。

“他还没有死,”国王轻巧地说:“不过快了,我会让宫廷最好的画师去伦敦塔为他画一幅最好的肖像,以此铭记这个英国无人能及的天才。”

凯瑟琳记得这个人的名字,读过他的著作,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他犯了重罪,在伦敦塔里等待死亡。

而且国王没有赦免他的意思。

凯瑟琳在思索的时候,国王却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走吧,你在这里逗留地太久了,我的记忆迷宫要关闭了。”

两人走出了画室,国王用锁子锁上了门,示威道:“明天我就要罢免那个尸位素餐的守门人!”

“陛下不觉得有点晚了吗?”凯瑟琳道:“如果我什么都没看见,那您才应该守护这些秘密;现在我已经什么都看过了,再对我封闭有什么用呢?”

“我就这样轻易地让你这只云雀走进了这地方,”国王一挥手:“没错,这里是禁区,从没有第二个人走进过。”

凯瑟琳半信半疑,刚要说话,就见远处的长廊上,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看不清面容,却披着一身仿佛死神一样的斗篷,他比黑暗更黑,弥散着冰冷、恐怖和不祥。

“你是谁?”国王也发觉了他:“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没有回应,那具身影慢慢向他们走来,挂在墙上的蜡烛被他的斗篷扑灭,残存的几盏蜡烛随风摇动,拉出长长的、如同鬣狗一样的巨大影子。

凯瑟琳只觉得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她像一只感觉敏锐的鼬鼠,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

“你是谁?回答我!”国王的声音提高了:“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恶作剧?”

这具身影更加逼近,他完全像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游荡的死神,朝着他的猎物扑过来。

“好极了,”国王似乎毫无畏惧:“让我来看看你斗篷下的脸,究竟是不是真的幽灵?!”

国王似乎找回了十八岁初学搏击术的乐趣,而且他乐于在女人尤其是他有好感的女人面前展示一下他的遒劲肌肉,证明他不输于年轻的士兵,甚至比他们更多技巧。

然而凯瑟琳却看到了这个身影从斗篷下掏出的利器,她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枪?!”

是枪,证明她没有看错,但这枪不是□□,而是一杆足有五十公分的□□,正是军队中配备的火绳枪,虽然还要打火,还要装填弹药,但这是□□,是具有可怕杀伤力的火器!

他举起火绳枪,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燃烧起来,听到噼啪的声音,凯瑟琳再没有任何犹豫,提脚就跑,然而国王反应更迅速一些,他牢牢抓住了凯瑟琳的臂肘,更像是提着她在奔跑。

只听“砰”的一声,就见刺人的火光和烟雾过后,宫廷的立柱已经被炸开一挑巴掌大的口子,国王和凯瑟琳巧妙地利用对宫廷的熟悉,在枪响之前躲到了柱子后面。

这枪响之后,国王反而扯动了嘴角笑了一声,因为火绳枪就是这样,不是不能第二次射击,而是两次射击的间隔要隔许久,因为还要装填□□和弹丸,光是清理残渣避免引火孔堵塞和从枪管下抽出通条都要几分钟的时间,这时间足够国王反击了,一击不中,这个刺客就丧失了最好的时机。

果然这个刺客掀开了斗篷,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中闪着金属一般的光芒,那是冷酷、愤怒和决心,他果然不是只有火绳枪这一种刺杀工具,一道寒光之后,那匕首就朝着国王的心口刺去。

在凯瑟琳惊恐的目光中,国王就地一滚,避开了几乎削掉脑袋的刀锋,回头一看,不由得目光一缩:“……多拉?”

这个名字仿佛有一种令人愤怒的魔力,因为凯瑟琳立刻就感到了一种你死我亡的决绝。

“亨利,亨利·都铎!”多拉用夜枭一样尖锐的声音诅咒着:“下地狱去吧!”

他大叫一声扑了上去,挥舞着匕首向国王的小腹刺来,国王不能还手,因为他并没有任何武器,只能凭借灵敏的身形和柱子的隐蔽,躲避他的杀招。

凯瑟琳已经听到了宫殿之外的脚步声,侍卫一定听到了枪声,正朝这里赶来。但就是这几秒的功夫,国王已经落了下风,刺客的匕首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国王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两人陷入了搏斗之中。

凯瑟琳从地上爬起来,一下子撞到了身旁的雕塑上,撞得她眼冒金星,但她看到了这座贝奥武夫的雕像手中,正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凯瑟琳将长剑抽出来,谢天谢地,这不是骗人的装饰品,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利剑。她给了自己勇气,冲上去的那一刻心里默祷:“贝奥武夫赐予这神剑力量,让他斩杀恶龙!”

国王躺在地上,死死架住眼睛上方的匕首,但见刀光掠过,这匕首竟转变了方向,向他的喉咙擦去。但此刻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眼看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却听到一声惨叫,压在他身上的力量立刻消亡了一大半,国王顺势将匕首夺下,毫不犹豫地反刺了过去。

多拉倒在了汩汩的血泊之中,下一秒冲进来的侍卫都惊呆了,直到国王将凯瑟琳拉起来,回头厉声斥责他们:“是否要等到我毙命了,你们才知道这刺客是来杀我的?”

侍卫们立刻将多拉捆绑起来,他嘴里仍然念着:“杀了暴君!杀了、异教徒!”

“叫御医来,”国王冷冷道:“我不想让他死,我要亲自审讯他,弄明白他当年是怎么从天罗地网中逃出去的,又是如何混入了我自以为严密掌握的宫廷中!”

人群中的托马斯脸色苍白,几乎晕厥,他一看到那落在地上的斗篷就知道他完蛋了!是他今晚将刺客放了进来!

谁知多拉趁人不备,从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包粉末,生吞进去,侍卫已经来不及阻拦,很快他就浑身抽搐了一下,面色奇异地发出微笑,张开双臂拥抱了死神。

“颠茄!”众人的神色一变。

“看来艾琳娜没有撒谎,”国王的胸膛起伏着,面色黑得彻底:“黑暗骑士给了她颠茄的粉末。”

“玛丽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凯瑟琳道:“谢天谢地。”

“多拉与我有彻骨的仇恨,他想要我死,在意料之中。”国王道:“为什么也想杀了王后?”

凯瑟琳却看到这尸体上的一枚不同寻常的戒指,她将这戒指取下来,一个红宝石戒指上刻着古怪的图案,是个有凹痕的盾牌,盾牌上却有几个球状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戒指的正面是花边体‘G’,同样神秘。

国王将这戒指拿在手上,很快就发出了愤怒的嗤笑:“瞧啊,教皇的戒指!”

他这样一说,凯瑟琳就恍然大悟了,这个凹痕的盾牌图案是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家徽,美第奇家族是一个名叫阿伟拉多的骑士的后裔,阿伟拉多最著名的事迹就是搏击并杀死了一个巨人,这个巨人的狼牙棒打在了他的盾牌上,以至于盾牌几乎被打碎。

而美第奇家族没有掌握意大利政权之前,是药剂师起家的,给民众分发药剂,所以那几个球形,实际上是药丸。

而大写的字母G,则是教皇克雷芒七世的名字,他出身于美第奇家族,名叫Giulio di Giuliano de’ Medici。

克伦威尔匆匆赶到,他一见那戒指就道:“教皇不满于陛下脱离了罗马教会,停止了对他的年贡,所以派了刺客前来刺杀陛下!”

“而且这刺客还是我们的故人,”国王道:“多拉的父亲是法国的统帅,在我进攻法国的关键决战中,被我击落马下,屈辱又凄惨地死去了,我一直没有找到多拉,怀疑他被人从诺曼底接走了,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这些年他并没有游荡在欧洲看不见的角落里,而是堂而皇之地被教皇收留了,如果说我和教皇的决裂是最近几年的时期,那么当初他又为何包庇和保护多拉呢?”

“显然教皇早就对陛下存有阴暗的、卑劣的、恶毒的心思,”克伦威尔道:“哪里繁荣昌盛、欣欣向荣,他便无法容忍,他觉得那里人民对小麦和丰盛食物的信仰超过了对上帝的,他便要搅风搅雨、挑拨生事。”

“你说的对极了,只要教皇插手的国家和地区,”国王脸色阴沉:“没有不快速衰败的,他高高凌驾于世俗王权上,用看不见的信仰迷惑百姓,使他们背弃给他们货真价实面包的国王,他还企图用婚姻为我套上枷锁,威胁我服从与他,痴心妄想!”

“我们需要彻底摆脱教皇的桎梏,”克伦威尔是国王忠实的支持者:“国王要成为英国教会的最高元首。”

“是时候进行宗教改革了,”国王道:“是时候了吗,克伦威尔?”

“是时候了,”克伦威尔道:“改革教会的渴望已有多年,马丁路德已经在欧洲成功了,他成功地使人们意识到教廷夺走了人们对上帝的信仰,也同时夺走了他们的财富。”

“现在我要将钱财收归国库,信仰收归王庭,”国王盯着他:“你觉得我们会遇到阻力吗?”

“会的,陛下,但我们不会遇到三年前那样的阻力,”克伦威尔道:“即便是三年前,我们也成功地重建了国会,通过了离婚之案,现在国王的权威日盛,如果还有人不自量力地成为拦路石,他们的下场就是高高悬挂在伦敦塔上,成为世代笑柄。”

“就这么做吧克伦威尔,”国王点头道:“就这么做。”

凯瑟琳意识到自己在今晚见证了历史,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终于一往无前、铁蹄一般地推进了,没有改革不流血,她想起这句话,却忘了出处,但显然这话一点都没错,刺客的鲜血头一个染红了王宫。

“陛下,”克伦威尔看着地上的尸体:“王宫并不安全,我怀疑宫中还有刺客的同伙,请陛下移步到圣詹姆斯宫,将这里交给侍卫清查。”

托马斯立刻跪在了国王脚下:“陛下,刺客是维埃特将他带进来的!维埃特就是那个、法国的诗人,他现在正在王后的宫中!”

作者有话要说:火绳枪已经推广了很长时间了,帕维亚之战(这个后面会提到)就是西班牙利用火绳枪打败法国,还俘虏了法国的国王和王子。与此同时中国的明朝仿造了葡萄牙制式枪,名叫鸟铳,非常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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