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面目全非的人对面而坐,静静的注视着对方。
一人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对面的人抿着嘴,肿胀的面孔忧郁而沉静。
“你很讨厌我,”笑声阴恻恻的人道,“我知道,如你这样的人,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容纳我。或者说,我们本属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你重义气重感情,即便遭受怎样的挫折或者背叛,都以感情为重。但我却不同,我自私,自私的只认同自己的存在,只在乎自己的得失。阴阳,在没有融合之前,便是如此。你说我们谁对谁错,或许我们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只是个人选择。说实在的,其实我也挺享受拥有感情的灵魂,这种感觉给我独特的享受,让我有种如在暖流上睡眠的舒适感。但是,我也困扰,我虽然享受那种舒适感,却并不想受其束缚。感情,你要知道,是一种束缚。”
两人颤抖了许久,就像两头野兽,狠狠的击打对方。
现在,两人的面孔都肿胀的不成样子,掩盖住了彼此本有的清秀一面。
那人低声一笑,继续道,“人族的修道者还是有明白人的,不然不会在很早以前就提出斩断七情六欲的主张,并付诸实践。也正因为此种破釜沉舟的勇义,才让不少人族修道成功,成为不世豪杰。你明白吗?情感,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容易让人失去斗志,容易让人露出破绽。情感,其实便是修道之人身上的破绽,只要让人有所察觉,便会被人以各种手段陷害。仇十二,难道不是你的破绽?不然你何以会臣服在无名的脚下,为其驱驰?”
对面的人深吸口气,垂下目光,幽幽的看着自己那破损的手。
那人望着他的手,手掌也肿胀了,残破\处流出血来。他自己的手也肿胀的厉害。
“不管怎么说,”他说道。“我们一体,无论何种意志,无论我们如何争斗,都不能否认此种事实。”
他站了起来,破损的衣服在黑暗中无声息的修复。
“这样说,并不是说我们可以并存,我们融合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我要重回巅峰,要收拾这烂摊子,要面对强大而可怕的敌人。我,要积蓄力量。一团散沙是无益的,拳头只有紧紧攥在一起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破坏力。”
那人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对于他的言语无任何的感触。他低叹一声,回头望着绵绵黑暗,即便他深刻的知道这魂海并不是很大,却也觉得黑暗是无垠的。
“天梯还在,如果我们继续如此针对下去,我是走不出去的。”
然后,他消失在黑暗中。而趴在石阶上的仇九,这时候坐了起来。他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脸上出现一条血痕,鲜血顺着血痕流淌下来。他放下手,削瘦的脸露出一抹冷笑。
“你自己想想吧,”他呢喃道。“你总会想通的。”
头顶上方,黑暗中飘荡着凄哀的叫声,如有一只孤独的幽灵,在呼唤、在彷徨、在恐惧。那声音如此的凄哀,让人肺腑为之难宁。他收回目光,艰难的站了起来。
转过身,望着那隐没在黑暗中的石阶,他低声一叹。
“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若是不能从这假象中找到突破口,便只能无限的循环下去。无论我迈出多少步,走过多少石阶,到底还是一样的。正如环绕在太阳周边的星辰,无论如何运转,都还只是在那条线上。可是,不走下去,又能怎么办?我在等你,等你认清现实,等你低下高傲的头颅。”
他冷笑一声,抬步朝上方走去。
他在黑暗中行走,却又如同在原地踏步。
或许诚如他自己所说,这一切只是假象,假象是可以循环的,若不能找到突破口,这石阶会无限蔓延。蔓延,直至他放弃,在这黑暗中沉沦。风在空旷中疾驰,寒意在黑暗中加剧。石阶,似乎结了冰,脚步的迈下,便是那咔擦咔擦的音声。
那哀戚的声音还在,呜呜咽咽的,似乎在哭泣,如同迷路的小孩,在黑暗中找寻不到回去的路。
而在这时,在魂海深处的他,睁着眼睛平静的注视着面前不知何时能散去的黑暗。魂海里也是凄冷的,这让他愈发觉得孤独。只是想想,一路走来,他几时不是孤独的。逃荒路上,哪怕是熟悉的人也失去了照拂的动力,无名山上,彼此的争夺、排斥,更加将他排斥在人群之外,或者任务的路上,他也总是让自己处于独处的地步。
独处,更能让他清醒、冷静。
他无喜无忧,平静的面对着这一切。走到现在这一步,其实在很久以前他便已经预料到了。与冥王的对话,知道自己伤势的难愈,他便只能走这一条路。
低声一叹,他不由得想到那几个小乞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寒意更盛,他深吸口气,只觉得嘴巴里全是那寒意,寒意让口腔里结出一层薄薄的冰。
他微微一笑,心绪沉降,变得无比的空灵。
黑暗中飘起雪花,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周边,很快变得茫茫起来。他闭上眼睛,如雕塑似的坐在那里。雪花覆盖在他的身上,遮蔽了他的身躯。时间过得很快,也过得很慢。他在时间长河里封闭了自己。
路很漫长,也可能布满荆棘,但是凭着你们的坚韧意志,你们的团结互助,你们必然能走的很远很远。
你们会如同那初升的太阳,驱逐这时空里的黑暗,涤荡这天地间的污垢,让乾坤变得清净、温暖。
石阶上的仇九,身躯一晃,便栽倒在地,然后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黑暗中,飘扬着雪花,雪花密密麻麻纷纷扬扬。
他一手抓住一级石阶,止住滚动的身躯,睁着眼睛望着在黑暗里熠熠的雪花。阴沉的面孔露出一丝茫然,眸光深处是无尽的疲惫感。他呼吸着,气息在面前化为雾气。上方远处的凄哀之声,如游丝一般的飘荡着。
仿佛一个生命,走到了终结的节点。
他的面孔突然一拧,声色阴狠的吼道,“你以为你不在乎我就会在乎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迫我向你臣服吗?仇九,你只不过剩下一缕意识,你凭什么跟我斗。哪怕我最终不能完满,哪怕我最终是以瑕疵的形态走到最后,你以为我会在乎吗?想要让我臣服,你不配!”
那声音在黑暗中滚荡。可就在这时,一道电光倏然间劈落下来。
他整个身躯立时腾起一缕烟雾,背脊上裂开,弥漫着焦灼的气味。
他满面怒容,眸光如刀锋一般的凶狠。
他站起身,朝着上空挥舞着拳头。
“来吧,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否奈我何?”
他迈出脚步,朝上方走去。电闪再次出现,轰然击落在他的身上。他往下方退了一步。他咬着牙齿,朝上方迈出一步。那电闪仿佛是对他的惩罚,只要他敢朝前面迈进,电闪便会惩罚他。
他走了五步,退了五步,出现五道电闪。
他的身上,满是那焦灼的气味,黑暗中,他的身体已是一片焦黑。
他瞪着虚空,愤怒、仇恨,却又沮丧。他的气势一瞬间瓦解了。他颓然坐了下来。
“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让我走向圆满,不好吗?你利用我,不正是借助我的强大来实现你的愿望吗?仇九,大敌当前,我唯有圆满,才能有一战之力,也才能给人族的未来提供一分保障,你不明白吗?”
他的神色渐渐迷茫,瞳孔散开,光泽黯淡。
他的意识退入魂海之中。魂海已是满布着苍茫的雪花。那道身影在雪地里失去了面目,宛若一个被雪覆盖的土丘。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想承认自己堂堂道源会向一个低贱的生命臣服。可是,他并不圆满,他需要借助他来实现自己的圆满状态。很显然,那个人早就算计好了。想到这里,他内心里的怒火腾了起来。他恨不得立刻将面前的人撕成碎片。
他一步步走过去。那个人虽然一动不动,但他知道,那个人知道自己来了。
脚下是卡兹卡兹的声音。寒风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只是牙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脸上的怒意也没有消退。
他停了下来,冷冰冰的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砰!
面前那人身上的雪花突然蓬散开来,飞扬在视野之中。一双平静深邃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他一咬牙,忽然飞身扑了上去,一拳砰的一声砸在那人的脸上。
“你这蝼蚁,为何与我作对?为何如此执拗?我堂堂道源,凭什么要与你交易,凭什么要向你臣服?你这张脸,看着就让人厌恶。”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让这萧瑟的空间,显现出丝丝的生气。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彼此挥舞着拳头不断朝对方的面孔攻击。
雪花纷扬,寒风幽幽的席卷而去。
天空中出现暗沉的红色。那是山岳上迸发出来的焰火形成。焰火奔腾,如同喷溅而起的滚烫岩浆。
一群人从山谷中沿着一条小路进入了山岳。山岳本来显现出可怕的危机来,可他们却偏偏钻入了这危机之中。十尾在前,其他人在后。十尾的速度很快,根本不给身后的人犹豫的余地。转瞬,他们已进入了山林。山林中,林木高耸,草木茂盛,茵绿苍翠,万物生机勃勃。又有飞禽无数,在树木间鸣啭嘶叫。也有走兽不时闪现身影,似乎对于他们的出现并不惊慌,也对山岳中迸发出来的光焰,不以为然。
十尾从小路上跳出,朝着山岳的西侧而去。
丑颜目光微微一凝,望着小路的前方,有些迟疑。
幽鬼和荼蘼努力追上十尾。
“你在找什么?”幽鬼问道。
“路。”十尾冷声道,并没有停下脚步。
幽鬼和荼蘼对望一眼,虽然彼此的心里都不大明白十尾的意思,只是一向对十尾判断的认可,两人也没有迟疑,加快速度跟上去。身后的人虽然慢了一步,却也没有拉开多少距离。山顶上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这让静谧的山林突然间笼罩着一层层的恐慌。飞禽与走兽后知后觉似的惊恐起来。一时间,嘶叫、吼叫,在身边嘈杂起来。
林木晃动,落叶纷纷,盎然的生机,显现出那错乱的状态来。
十尾忽然刹住脚步,幽鬼和荼蘼大吃一惊,差点撞在她身上。待要询问时,十尾突然纵身一跃,呼啦一声从两人的眼前消失了。幽鬼和荼蘼呆了一呆,瞬即见到在枝叶遮蔽中,一条宽长的峡谷出现在面前。很显然,十尾跳下了峡谷。
峡谷下方传来流水轰鸣之声。
两人皱了皱眉,便要腾身跃下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拦住了他们。两人撞在那力量上,而后被反弹出去,撞在了粗大的树干上。树木发出断裂之声,随即轰然倒塌下来。后面跟上来的人纷纷避开那倒下的树木,惊疑的看着两人。
峡谷两侧,被簇拥在一起的植被点缀着。那植被苍翠浓郁,延展开枝条叶子,覆盖在峡谷上方的峭壁上。流水,也被挡住了,不能出现在视野中。倒是流水所显现出来的孕育之力,却是在这些生命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十尾不见了。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各人心思却是不同。幽鬼和荼蘼自然知道十尾不是抛下自己等人,可并不代表其他人有这种担忧。丑颜默默的走上前,伸手在面前挥了挥。那力量如一面无形的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回头道,“我们过不去,必须改道。”
荼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幽鬼拽了拽他的袖子。
丑颜瞥了他们一眼,目光随后落在老人的身上。
老人似乎并不担忧,而是转过身从腰间掏出烟杆,一边塞上烟叶,一边在树木间踱步。
老人在想什么?丑颜的眉头蹙在一起。陆芸碰了碰静月的手臂,满腹疑惑的看着她。静月只是微微摇头。此时的气氛有些怪异,似乎这个群体之中出现了裂痕。这裂痕是无声的,却能在一瞬间激发出可怕的负面效果。
小荷绷着脸,眸光如刀子似的盯着幽鬼和荼蘼。一只乌鸦突然从旁边的树叶中扑闪着翅膀飞了出来,发出那谙哑低沉的叫声。这让幽鬼和荼蘼不由得浑身一颤,目光定定的落在那乌鸦身上。而这时,小荷却是一步步的靠近他们二人,眸光冷冽。
突然,抱着菩提的君步行身影一闪,倏然一掌落在了小荷的肩上。小荷嗷的一声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反手一剑刺了出去。骤然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荼蘼和幽鬼更是汗毛倒竖。只见小荷如疯子似的朝着君步行发起攻击,神色煞白,眸光赤红,身上散发出阴冷凶狠的煞气。
陆芸面色苍白,浑身冰冷,望着那与君步行纠缠在一起的小荷,声色颤抖的问道,“小荷姐姐、小荷姐姐怎么了?”
却在这时,站在树下的老人担忧的看着小荷,忽然将手中的烟杆刺入地下,袖袍一展,一口黑漆漆的棺木疾驰而出,随着咒语的生效,那棺木骤然变大,棺盖唰的一声开启,黑漆漆的棺木一悬,便将疯狂攻击君步行的小荷罩住,然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可是,那棺木落在地上后,被罩在里面的小荷依然疯狂的挣扎,使得那黑漆漆的棺木不停的晃动,发出那轰隆轰隆的声音。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满江面目疑色的问道。只是,老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箭步冲了过去。却在老人到得近前的刹那,那棺木轰的一声碎了,一道身影如电闪一般凌空而起,转眼便在那茂密的枝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