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分开

是这样吗……

织织趴在少年的怀里, 呼吸着他身上的清冽气味，用力一闭双目，安静下来，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急促的心跳隔着衣衫传递到他身上。

季雪危又抚了抚织织的后脑。

这素来死要面子的少年, 此刻毫不吝啬情话, 似乎想到什么，低低道：“其实织织一直不属于我, 我强求两回，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贪图觊觎你的低贱魔种，你与我一处，便是月光被强行拽入淤泥，于你不过是亵渎。”

“你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你最亲近的人不是我，最在乎的人不是我，陪伴最久的人也不是我，你也从未有过与我在一起的想法……”

“是我非要强求。”

第三回, 他终于不强求了。

他放了手, 让她自由, 她可以在正道快快乐乐地生活，永远没心没肺，永远无拘无束，偏偏造化弄人, 当他不愿再染指她之时, 她却主动地凑到面前, 要和他在一起。

这让他如何抵抗？

他便又强求了第三次。

季雪危抿紧唇, 眸光里攒动着破碎的波光，又密又黑的睫毛一落，将怀中软乎乎的少女抱得更紧一些。

织织听着他的话，怔了一下。

她微微伸手推开他，吸了吸鼻子，眼睛红得像兔子，哑着声音锤他：“才不是强求，既然前两次都失败了，那你就该知道，这一次要不是我深深地喜欢你，我们才走不到今日。”

季雪危抬手握住她的拳头，看着少女又抽噎一声，放柔了声音，“好，你说的对，织织不哭了。”

他越哄，她越想哭。

织织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若是换成了别人，知道自己还有个那么厉害的身份，整个修仙界见了自己都要拜一拜，应该会万分激动的吧？

可她就是不喜欢。

她不喜欢高贵的身份，不喜欢厉害的修为，不喜欢被强行拉到人间、让世人参拜，也不喜欢正道的条条框框，若非如此，她一开始也不会把上清派闹得一团乱。

只有和危危在一起，她才是随意自在的。

别人都说季雪危坏，跟他在一起没有好下场。

可他没有杀道祖，没有杀师尊，也没有杀师姐，邪阵不是他做的，孟泉还是他救的，便连初遇时被他随手开膛破肚的魔，也是上清派的奸细。

也许他很坏吧。

可跟他一起时，她从未被逼迫杀过一个人，未曾有过一次深陷两难抉择，她身边的人，甚至是薛子濯，都活得好好的。

织织想到伤心处，拿袖子抹抹眼泪，又抽抽搭搭道：“我想过了，不管你和师尊……是不是为了道祖，至、至少你们是对我好的，我不能因为这个就……怪你们。”

她和师姐同时入门，师姐天赋更好，更加懂事省心，可师尊偏偏只宠她。

如果只是因为道祖的身份……

想到还是会难过，可从师尊的角度上，是无可厚非的。

况且，师尊是真的很疼她，她不能只纠结于最初的原因……

她还在想，下巴却被抬起。

“青澜君魂飞魄散之前，都不曾告知你身世来历，若说他只是为了道祖，大可早些告知你真相，让你更快些成长起来，你可有想过他为何迟迟不说？”

季雪危抬着她的脸，耐心而细致地为她擦泪，眉心紧紧皱着，他很少这样话多地哄人，更遑论是说其他人的好处，但为了这丫头……

少年又拿帕子在她眼角上重重一按， “他不说，自是希望你能多做云织织，也是怕你伤心。”

是这样吗……

织织咬着唇，老老实实任他擦干整张小脸，抽泣了两下，便缓过来，不哭了。

“危危，道祖也像我这么爱哭么？”她突然问。

季雪危滞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捏她脸：“道祖可从来不哭。”

织织“噢”了一声，一脸“我就说吧，我和道祖才不一样”的表情，季雪危忍俊不禁，似是想到什么，眼睫微微垂落，淡淡一笑道：“但有些方面，你从未变过。”

“什么方面？”她好奇。

“很多……”他想了想，“譬如护短，又譬如……认死理，一旦决定做什么，便从不怀疑，从不犹豫，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你的决定。”

“这样啊。”

织织挂在少年身上，晃着脑袋想了想，思索道：“不过，我这一世一直吃吃喝喝混日子，也没做过什么决定，除了……”

唯一清晰的决定便是……

“除了……决定要和危危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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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派的琨息龙山被开启，道祖一魄被幽都王季雪危取走，即便是境元天尊亲自赶去，也未曾及时阻止，此事整个仙界掀起轩然大波，瞬间冲毁了天尊出关、魔皇重伤的喜悦。

那可是道祖的一魄。

七大仙宗的尊者暗暗心惊，何止是道合仙盟，便是三界之中的散修、妖魔道的修士、魔皇身边的那些得力魔君，听闻消息之事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雪危。

怎么又是季雪危？！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传言，继千年前季雪危重伤道祖，害道祖陨落于日月狭之后，千年后的小魔头又带走了道祖的一魄。

“道祖都已经陨落了，仅仅只余下这三魄，这小魔头还不肯罢休！可见是恨道祖入骨啊！连她仅剩的一丝魂魄都不放过！”

上清派之中，几个在琨息龙山脚下收拾残局的长老，忙得焦头烂额，还不忘大骂季雪危。

另一个长老景和真人叹道：“唉，谁说不是呢，他之前搅合祭灵大典之时，我便觉着不对劲，早就说过他八成会卷土重来，但谁想得到，那疯子早不来晚不来，居然敢在境元天尊出关时来，还当着尊上的面……”

他若是尊上，只怕是要气得当场心魔入体。

唯一一点的念想还被杀师仇人毁了，换了其他人，不管打不得过，都要第一时间不计后果地冲到黑水幽都找季雪危拼命。

“尊上不愧是尊上。”景和真人说到此，语气里充满了崇敬，感慨万分道：“琨息龙山出事之时，尊上连灵曦仙子都没顾得上，可见已是慌了心神，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又还记着仙魔战况，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为道祖报仇，而是立刻修补琨息龙山，防止魔族趁机作乱。”

便是当时那种情况，换了谁都要发疯，可身在其位、便不能抛开自己的职责，天尊最终还是忍住了。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广玄真君一边施法将巨石重新归位，一边悄悄道：“我听说……千年前啊，道祖刚陨落那会儿，还未修成大道的尊上当时走火入魔，直接拔剑杀去了魔域，想杀那魔头报仇雪恨，却被群魔围攻重伤，后来得知小魔头已被道祖临死前封印回蛋中，而那蛋下落不明，气得吐血三日，可是惨得不行。”

“当时错失时机，何其不甘，想再等报仇的机会，结果一等就等了几百年，尊上如今修为无可匹敌，本以为出关之日便是那小魔头的死期，谁知季雪危狡猾至此，又在尊上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太惨了。

几位长老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彼此都颇为唏嘘。

正说着，远处掠来一道清亮的银光，有人施法而来，为首的几位弟子身着昆仑墟特有的白衣雪锦，双袖纹有上古掌纹，姿态清傲，惹人注目。

而他们之后，景旭道君广袖如云、迎风招展。

他身后跟着月华真人和上清派掌门灵虚子。

几位长老纷纷垂首行礼。

“弟子拜见掌座。”

景旭面色冰冷如霜，他神识强大，便是千里之外都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冷淡道：“尊上有令，速速修好这周边的防护阵，三日之内肃清混入的所有妖魔，不得有误。”

三日？

三日也太短了！

几位长老一僵，心中暗自叫苦，面上却恭敬垂首应是。

景旭道君拂动广袖，凭空掠起，飞到上空去观察琨息龙山的状况，月华真人紧随其后，灵虚子微微顿了顿，倒是看向那几个长老，叹息着提点道：“尔等既知道祖之事……意味着什么，私下里也莫要再议论，掌座神识强大，未必没有听见，天尊为修补琨息龙山大伤元气，这些话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又让人如何作想？”

说完，他便没有再看这些长老，飞身去追上月华真人。

景旭道君查看了一番琨息龙山之中的龙骨，又勘测了一番这周围的灵气，触及最深处的灵核之时，便被一股极其陌生而强大的气息反震回来。

他内息不稳，身后的大徒弟连忙扶住他，“师尊？你没事吧？”

“没事。”

景旭道君闭目运功，片刻后睁眼，面色惊惧交加：“这琨息龙山是道祖几千年前所建，纵使灵气耗损数千年，又被毁坏，可这最深处残留的气息……本座靠近时，仍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恐惧。”

道祖。

境元天尊的师尊，他那从未见过的师祖。

这个挽救无数浩劫、存在于传说中的女子，到底有多强？

景旭又定了定神，这次离那灵核远了一些，确认那魔头没有动别的手脚，便转身回去复命。

上清派一座僻静幽美的仙府之中，境元天尊暂时在此歇息。

景旭屏退旁人，穿过云海之中的游廊，来到宫殿深处，紫金玉炉后、云雾缭绕之中，那清润俊美的眉眼若隐若现。

境元天尊。

景旭一改方才疏离冷漠的姿态，望向师尊的眼中尽是崇敬，上前行礼，“师尊。”

青年眉峰未动，连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犹如一尊冷玉铸就的美人雕像。

景旭看了看他，几番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弟子不明白，您为何不下令，无须师尊出马，便是以弟子的修为，再加上其他人，此刻杀去黑水幽都、活捉季雪危、救回灵曦，亦是绰绰有余。”

“……”

空气依旧寂静。

景旭心口剧烈起伏，知道师尊在听，一想到昨日之辱，未曾一举杀了魔皇的遗憾，便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再次抬手，语气也不由得激烈冷硬起来：“只要师尊肯下令，弟子立刻便杀去魔域！”

境元终于缓缓睁眼。

青年的双瞳乌黑，犹如在油中浸了多日的玉石，光泽透冷若刀芒，他盯着面前的弟子看了须臾，终于缓缓开口：“不可。”

“弟子不明白……为何不可？”

“他手上握有本尊在乎的东西。”

境元天尊缓缓起身，从景旭身边拂袖而过，景旭还在低着头揣摩，抬头道：“师尊是在担心，我们杀去黑水幽都，季雪危便会立刻毁了道祖的那一魄？”

“……”

青年不语。

他缓缓走到窗边，目光穿透外面姹紫嫣红、花簇锦攒的美景，深秋的寒气一波波从地底漫上来，他衣袖似乎也带了冷意。

他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说：“本尊还是更看得惯雪景。”

景旭道：“弟子听闻，千年前……师尊与师祖便是住在雪山之中。”

“嗯。”

境元道：“当年本尊年幼，吵着闹着要玩，方圆百里寻不到一处有趣之处，师尊便总爱用她那水灵根，雕些冰花给我，权当哄本尊开心。”

一次管用，第二次第三次便没什么新奇。

再后来。

男孩坐在一边无聊地支着脑袋，嫌弃道：“师尊，你好歹换个花样啊，整天看你雕这雕那的，有什么意思。”

少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他这么不领情，磨着后牙槽道：“好啊！为师哄你就不错了，你还挑剔！”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不听不听。”

男孩凑过去哄少女，一脸无奈，觉得师尊比他还幼稚，那少女用余光觑着他，揪着他的脸道：“嫌弃花小了是吧？改天我给你捏个大的！吓死你！”

男孩：“……我才不信，能有多大？”

在后来。

少女牵着他的手，来到了昆仑山。

她站在雪山之巅，剑指苍穹，数不尽的雪花绕着她纷飞倒流，在少年震撼的目光下，汇聚成一座漂浮在天上的巨大天空。

她居然真的捏了个巨大的宫殿。

“我们在昆仑墟的家。”

她扬眉朝他笑，一双乌黑的眸子映着雪色，光华流丽，“阿元，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