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向死而生

“为何？”

离凰喃喃重复了一句，而后禁不住怆然大笑。

“为何？！”

她原是个孤儿，自睁眼看见世界之日起便是独身一鸟，而后有幸遇见了她，并成为了她的灵宠。

自那之后，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凤凰，在八荒六合顶顶尊贵的神女的庇护下，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活着，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又让多少人不敢怒更不敢言。

她从不惧怕闯祸，只因她有恃无恐。

这座巍峨庄重，悬于雪山之巅的昆仑神宫也曾是她的家，虽然她总待不住，总爱往外跑，然，纵使她游历遍了四海八荒，不论她身在何处，这座种满了凤凰花木的宫殿都是她永远的归宿，只因这里有她的神女姐姐。

她视柒熙为唯一的依靠，一度认为，只要有姐姐在，她便不再是心无归处的可怜之人。

可这唯一的依靠却受尽了算计，终有一日也弃她而去。

“仙界宵小，道貌岸然，开口苍生，闭口天下，借神女之名威震六界，一步步爬上六界之首的位置，不想一朝翻脸，竟是毫无恩情可言！为求自保，竟将一切过错都归咎于神女一身，毁她神格，又将她禁锢于寸草不生的冰域火境，受尽折磨！”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魔族之辈，同样自私自利，仅为了心中的贪婪和对权势的渴望便肆无忌惮的利用她、构陷她，让她遍体鳞伤不够，还要她魂飞魄散！”

她越说情绪越发的激动，如血红衫无风自动，银发狂舞间，已有泪花不自控的夺眶而出。

“她可是柒熙呐！是父神最疼爱的小女儿，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是六界最尊贵的存在！那些个不入流的小人，怎可以这般欺她、辱她、毁她！”

听她此番控诉，蒲夷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原以为离凰心思简单，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糊糊涂涂的爱玩爱闹，却不想一朝事变，执念已如此之深！

竟是谁都不及半分。

离凰自小就跟在柒熙身边，视她为亲人、偶像、依靠，可也正因如此，她对她的感情才是最纯粹的！

她从不在乎六界如何，她只考虑爱与恨。

那时的离凰悲愤异常，痛恨那些伤她、辱她、利用她的人。

彼时魔界和仙界分庭抗礼，而妖族势微，只能仰人鼻息，小心翼翼的活着，她便高调宣布入主妖界，自封妖君，百战百胜，凭一己之力统领群妖，只用了不到一千年，便带领妖族由弱小一步步走向强盛，终成如今与魔界、仙界三足鼎立的局面。

蒲夷却不及离凰纯粹，比之离凰的爱憎分明，她需要顾虑的太多。

若说离凰是神女不曾拥有过的感情的映射，那她便是神女意志的传承，她须替她守着这方天地。

“所以这便是你掺和三族争斗的理由？”

“难道不该吗？”离凰嗤笑反问。

她痛恨仙族的冠冕堂皇，痛恨魔族的小人行径，在她的认知里，所有欺她、辱她、毁她的人，都没资格心安理得的活着！

面对这样固执己见的离凰，蒲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在离凰的眼中，自己亦是帮凶。

可她又如何能看着她一步步朝更深的沼泽沦陷？

眼瞧着她夺眶而出的泪一点点变了颜色，蒲夷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劝道：“她肩负守护万灵之责，争斗，从来不是她所期盼的。”

“呵！是啊！”

离凰却是大力挣脱开了她的怀抱，甚至还后退了两步，讽刺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姐姐心怀天下，悲悯众生，可她却最终死在了她爱着的众生手里！”

“所以你便要毁了仙魔两界？”

这些年里，蒲夷虽未离开过昆仑神宫，可有关离凰的传言却从未停过，她心里的怨恨丝毫不曾消减，甚至已经到了逢魔便杀，逢仙便打的地步。

可杀戮毕竟有违神女本愿，蒲夷亦是担忧，似离凰如此这般不顾一切的行事风格，终有一日会迎来仙魔两族的联合围剿。

可离凰还只是个孩子啊！

失了心中所爱，难免极端。

蒲夷的话，她并不否认。

但她还是侧身避过，淡淡道：“我只想寻她回来。”

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只要神女姐姐重归于世，她可以放弃一切，甚至于放弃自己。

蒲夷看得见她的执着，也不怀疑她的决心。

但与此同时，她亦从未怀疑过玉洛帝君的决定。

玉洛帝君乃是自上古时期便陪在神女左右的，虽然他一直未曾表露心迹，但她看得明白，他对她，更多了一份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一次神魔大战，众神陨落，柒熙魂散，玉洛帝君找了三千余年。

一次仙魔之战，柒熙抽神脉、毁神体、失神心，玉洛帝君等了五百年。

他知她护卫众生之责，但也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尤其眼下镇印柱石松动，魔神有冲破封印再次现世的可能！

柒熙魂归，便意味着再一次的牺牲，且极有可能是永久的陨落！

玉洛帝君怎会同意？

思及此处，蒲夷不禁低叹一声，喃喃道：“可若她永远也回不来了呢？”

“怎会？！”

离凰大惊，“方才我明明感知到的！”

说罢，便又不管不顾的朝瑶池那方冲去，不出意料的再一次被结界挡了回来，硬生生的砸在地上，划出百米之远，五脏震动，喷出一口殷红鲜血。

可她却依旧抬着头，死死盯着瑶池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似乎所有的希望都会被吞噬殆尽。

她眼底的慌乱彻底暴露无遗，口中始终喃喃：“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离凰，放下吧，或许不做神女，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蒲夷蹲下身去想要扶她起来，却再一次被她狠狠推开。

现下的她已是衣衫污糟，银发凌乱，满脸惊惶，血水混着泪水，狼狈得再无从前灵动的模样。

她似乎对蒲夷的话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只固执的吼道：“姐姐的气息我最是熟悉，不会错的！”

旋即如旋风般消失，蒲夷忙追了上去，却是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