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声音

五条悟还活着。

“告死鸟”难道只作用在虚拟, 未作用在现实吗？还是说其肩膀上的乌鸦，本来就反应着是在虚拟中的死亡。不对, 若是仅仅如此, 那不少玩家的肩头都应该停留着不祥。

还是说异能力作用到了现实，但并没有造成致命的死亡。

五条悟走到黑川羽的身边，微微垂下眼睫看他, 苍蓝色的眼瞳如同深海上细碎的浮冰, 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原因，但是最后还是决定来问你比较好。”

“我需要一个答案。”

夏油杰没有开口, 他沉默着, 目光看向黑川羽, 心中涌出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期盼，他们还没有遇到过同伴的离去，他希望可以从纸上看见解释的话语。

然而黑川羽并没有任何的举动，他一如既往沉默，就像是块刨去心脏的礁石。

在夏油杰的心向下沉去的时候，与谢野晶子眉梢轻扬, 她的手卷起耳侧的发丝：“无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这段时间暂时无法动弹。”

“......”夏油杰眯起眼眸, 难道这件事是与悟相关吗？从他进门时, 就可以感受到周围的人身上传来的微妙的恶意。这可以说是两个世界碰撞所产生的必然后果, 互相都难以怀抱多少信任, 在此刻, 黑川羽就成为了双方唯一的共同羁绊。

沢田纲吉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走到五条悟的旁边, 担忧道：“无先生没事吧。”

与谢野晶子看见沢田纲吉是一副软乎乎的中学生模样, 没有在过多为难：“没事, 不过这次的事件后，某个傻瓜也该长长记性了。”

五条悟的唇线拉展：“怎么一离开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太逊了啊无。”

江户川乱步轻轻敲了敲帽檐：“通过乱步大人的推理，这件事完全是你们玩家的责任哦。”

“什么意思？”夏油杰瞬间看过去。

太宰治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让无自己来解释比较好。”

沢田纲吉茫然道：“但是无先生无法写字，也没有办法说话......”

“谁说他没法说话的。”五条悟打断了沢田纲吉的话，他低首直直看向黑川羽，语气中压抑着怒意：“我可是亲耳听到过他的声音的，你说对不对啊，无。”

“你发动异能力的条件应该只是那一句话而已，平时的话完全可以不受影响的开口吧。”

五条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他紧紧地盯着他，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执拗，他越说越委屈，语气逐渐带上了谴责：“但是和我们相处还是完全不开口，也不露面。”

五条悟脸颊都气得鼓起来了，带点婴儿肥的模样与江户川乱步、太宰治生气时的样子微妙重合了起来。

太宰治笑了起来，但是看不出来任何开心的成分，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无会说话啊，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说过呢。”

“明明可以给予我轻松又无痛的死亡吧，无的异能力，却没有答应杀死我的请求，好过分哦。”

太宰治在小时候发现了幽灵不会拒绝命令这一点后，曾经向他寻求无痛的死亡，只是用刀刃抹去脖子而已，明明是非常轻松的事情啊。但是黑川羽拒绝了他，并且在纸上告诉他不管是用刀割开气管还是捅进心脏，都是非常痛苦的死法，前者会感受到血液堵住喉咙的窒息感，后者会感受到身躯因为无法供血而变得冰冷的过程。

那时的太宰治抱怨道：“为什么无会那么了解啊，是因为杀的人太多都开始共情了吗？”

黑川羽没有回答他，这些并不是因为什么共情，只是这些死法他都经历过，如果要说的话，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痛苦的死亡。

年幼的太宰治还是缠着黑川羽要他给自己一刀一了百了，直到森鸥外给黑川羽下达了不给予太宰治希冀的死而罢休。

而如今的太宰治可以从五条悟的话语中得知他的情绪，没有怨憎和恨意。而如果是满含痛苦的死亡，即使是圣人也会有抱怨的神态吧。

即使是游戏中的死，也会留下对应的痛楚，这或许是可以调节的部分，但是太宰治看见五条悟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会是用虚假的感受隐瞒真实的人。他很傲气，这份自傲来源于他的现实，赐予他可以面对一切问题的勇气。

嘛，不过现在太宰治最在乎的一件事是，无竟然骗了自己。

这就像是证明自己在无心中地位的信号一样，实在是非常让太宰治意外。他手托着下巴假模假样地抱怨，唇角却微微上提，露出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出来。

五条悟瞥了太宰治一眼，模样嚣张地说：“不只是声音，我还看见了无的眼睛欸。”

“是充满了生机的碧色哦。”

“？？？”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目光了，夏油杰都投去视线，满脸都是为什么你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的指责。

连黑川羽都愣了一下，自己的确没有更换过模板，是五条悟“六眼”的能力在一瞬间打破了系统的桎梏吗？某种方面来说，的确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了。

五条悟本来还想很认真的质问黑川羽一番，但是当他看见熟悉的身影后，心上焦灼的热意忽然就被抚平了，与之相反的是另一些轻轻冒气泡的情绪。他对黑川羽怒气冲冲地发脾气：“明明一点都不丑陋，为什么就藏得严严实实的！你在惧怕什么？在迷茫什么？还有这次的事情，完全没有和我商量！”

“我们可是生活了那么久，好过分！”

他的话越说，越有一种控诉渣男的感觉，这种茶味，织田作之助忍不住看了太宰治的发梢一眼，很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五条悟一顿控诉，最后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咪一样气呼呼道：“我可是真的差点死了，无。”

黑川羽的心因为最后一句话而软了下去，他垂下眼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沢田纲吉小声道：“即使无先生不愿意敞开心扉，我们也想帮助无先生。”

五条悟控诉的声音停了下来，他蹲到黑川羽的床榻旁，瑰丽的眼眸与黑川羽平视：“所以告诉我们真相吧，开口告诉我们，怎么样？”

黑川羽张了张口，他并不是故意隐瞒，他只是......太胆怯了。

“抱歉......”于是黑川羽说道，他的声音沙哑，如果一把已经生了锈的短刃，现在重新遇到爱惜刀的人，就要将它轻轻放入鞘中，发出喑哑的回声。

江户川乱步睁大眼睛，他自然而然地夸奖：“这不是很好听嘛。”

或者说，在场的人没有不睁大眼眸的，中原中也愣了一下，黑川羽的声音即使染上锈痕也并不糟糕，就像是结冰的水面发出第一声破裂的轻响，让所有人的心都微微一颤。

一只三花猫从窗外跳进来，站在江户川乱步的桌子上，发出柔软的“喵喵”声。

黑川羽低声道：“我不是故意隐瞒......，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抱歉。”

他知道他的老师，他的师兄，还有他认识的朋友都曾经为他奔波过，但是他那时是一滩无法激起波澜的死水，无法产生任何回应。如今的他也还没有完全释然，只是比起逃避，他果然还是会做一个直面深渊的人。

大不了就是在未来，再次去感受新的失去幸福的滋味。他一个人的胆怯，不应该让重视他的人来承担。

这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闭环，他会在漫长的旅途中得到幸福，失去幸福，为此痛苦，然后会有新的人试图让他振作起来，再往前，这个人也会离他远去。

他会不断相遇，不断失去。就像是诅咒一样，所以每每想到未来，黑川羽就会缄默不语，他站在站台上，逐渐不敢再抬头看，只能抓住一个目标，不断往前走。然而神明告诉他，你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错的，你开始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

如果是错的，那就换一个方向继续走吧。黑川羽努力让自己乐观起来。

但这是一个注定无法完成的理想，因为幸福并不是一个恒远的东西。他的人生不断在前进，无法在某个时刻驻足下来。

永生是可怕的诅咒啊。

黑川羽环顾四周，前路与来路都没有任何光明。

但是......

还是要拼尽全力去活下去，黑川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即使他活着并没有意义，但是同伴们的选择总是有意义，他可以背负着同伴们的期望活下去，直到分别的尽头。

福泽谕吉露出淡淡的笑意，虽然很快又变成了严肃的模样：“先和这几个玩家解释一下吧，事情需要有条理的解决。”

黑川羽微微点首，他轻轻开口：“是......师兄。”

福泽谕吉的眸光闪动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再隐藏自己眼中的欣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