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送别的列车

真正脱离永生的诅咒, 获得永久的安息，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在无尽的岁月中, 黑川羽就终于可以停下脚步，看见光明的终途，而不是像一只无脚的鸟一样，永远永远地展翼飞翔。

不过他对此并没有存有太大期待，系统的能力显然与全知全能不沾边，不一定可以达成他的要求。果然系统很快就给出了答复：“抱歉，我做不到。”

系统却这么说着：“你身上‘不死’的特性并不是诅咒，而是祝福。商城里拥有可以消除一切诅咒的商品, 但没有办法抹消掉祝福。系统4432建议你更换愿望。”

“祝福？”黑川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一切的一切，让他困在时间中的罪魁祸首, 竟然是祝福。现实果然比书中更容易诞生荒诞, 此情此景，他实在是要大笑一场：“那么是谁给予我的祝福，这你总该知道吧。”

黑川羽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人影。熟悉的, 破碎的, 已经被时间冲刷模糊的面孔，他有些疯狂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 凝固成一张冷漠的假面。

“是你的故乡。”系统忽然说出一个黑川羽完全想象不到的回答, 这句话让他完全愣住了，他瞬间被惊雷砸中，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台阶下形形色色的人都静止着, 无声看着他, 凝固的世界中, 他们的视线仿佛一道道无形的线，深深勒进了黑川羽的血肉，不再是□□上的痛苦，他的灵魂被撕裂开，苍白空洞的碎片变成了徒劳飞舞的鸟，零落着羽毛，在泥潭中挣扎要回去，回到自己唯一的故乡那里。

百年的病痛让他不再惧怕任何疼痛和折磨，但是这瞬间他的灵魂迸发出尖锐的哀鸣，黑川羽浑身颤抖，眼眸的死水蒙上湿润的雾气，像是故乡的清晨送来的炊烟。

系统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它冰冷的机械音如同一个无情的宣判者：“这是故乡给予孩子的祝福，你一直是它的孩子，所以它祝福了你。”

“祝福了我？”黑川羽的声音消散在这个静止的空间，他听见自己的说话，但其实声音就像是灵魂深处的呜咽一样。

系统说：“因为它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在异界悲惨的死去。”

黑川羽抬起头注视着系统，他碧色的眼瞳倒映着它的光芒，黯淡的深渊中燃起唯一的灯火：“那你能让我回到......”

“故乡？”他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很生涩，好像是个还未学会说话的幼童，所发出的第一声尝试。

系统依然没有给他满意的答复：“不能，我没有那个能力。真正的世界意识，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可以做到，但会耗费极大的能量，祂们不会为了你那么做。”

黑川羽笑了起来，他在一瞬间忽然褪去了所有的尖刺和棱角：“那你给我一个目标吧。”

无法归乡，无法落地的飞鸟如此说道，他的视线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前往真正让他想要停留的地方，他在那里还有亲人存在吗，他已经忘记了，但他的灵魂却渴望回家，让他得到真正安息之所。

“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目标，总是可以做到的吧。”黑川羽喃喃道。

系统的声音是一道毫无起伏的直线，它观察着这个破坏它多次计划的人类，不能理解他的情绪起伏为何剧烈：“抱歉。系统4432还没有成为人，无法理解你说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在绝对寂静的空间中，黑川羽最后还是抑制不住地笑出声，他永远挺直背脊的身躯在此刻折下来，就像是一根要被折断的枯枝，他笑得弯下身，眼泪几乎都要被笑出来了。

“我不能理解你为何发笑？”系统疑惑道。

“因为真的.....哈哈...很好笑啊，所以你才变不成人类啊。”黑川羽笑过后，用指尖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泪花，

他的灵魂在刚刚下了一场倾注一切的暴雨，让所有沸腾的心又重新冷却下来，变成冰冷的孤坟，黑川羽还残留笑容的表情在下一刻消散，回归最开始让人恐惧的漠然，他缓缓抬起手，枪管重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目光没有再看向系统，而是转过头看向了那抹燃烧的红，随后又垂下视线，发现人群之中努力奔跑上来的江户川乱步。

“既然一个心愿都无法实现，那么也只能宣告交易破灭。”

黑川羽漫不经心道，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风重新开始吹拂起来，嘈杂的人声猛地重新沸腾，阶梯下拼命赶来的五条悟还有夏油杰，沢田纲吉咬牙一直坚持跟在他们的后面没有掉队。

“羽——！！”

五条悟那里同时传来不敢置信地呼喊，黑川羽看见他瑰丽的六眼，里面流露出近乎恳切的神色。

或许吧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想要了吧。

空阔与虚无填满了他的所有心房，他的问题也从来不是简单的陪伴可以解决的。他承认自己建立的羁绊，那些无形的线早已将他与这个世界联系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放弃一切，安然地和同伴们生活下去，直到下一次分别的时刻到来。

但是黑川羽不是那种弯下脊梁，让目光永远不眺望前方的人。这样子还不如让他的□□和灵魂都粉身碎骨，用散落的碎片拼凑成一个不再名为黑川羽的生命。

他就是这样痛苦又疯狂的人类啊，但是他是人类，实在是太好了，他永远不想再变成一个孤独的怪物，黑川羽的视线顺着风飘摇着，他的衣摆猎猎而动，就像是一只逆风展翼的飞鸟，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捂住耳朵。”黑川羽这句话的声音很轻，他的友人们却仿佛都听见了，那些奔跑的身影猛地停顿下来，随后疯了一般加快了脚步。

“把游戏的声音关掉，悟！！！”夏油杰猛地停下脚步大喊：“还有纲吉！”

五条悟双目通红喊道“我可以赶过去的，我可是......！！”

“悟！！”夏油杰狠狠扯住五条悟的衣襟，眼底燃烧的火焰熄灭了，神色显得有些空茫，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悟。”

那些身影被迫停了下来，中原中也被森鸥外打电话强行留在了原地，他痛苦地嘶吼着，不顾命令往前，却已经太晚了。福泽谕吉沉默地弯下身，将抽噎起来的名侦探抱到怀中。只有太宰治仗着“人间失格”的异能力，倔强地停留在原地，他不知道在阴影下站了多久，一直定定地看着黑川羽，他以为黑川羽不会发现他，却没想到那道视线从高处毫无阻碍地注视过来，太宰治猛地僵在原地，他鸢色的眼瞳仿佛映入那双碧色的双眸里，周围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两颗苍白的心在空洞洞的胸膛中跳动。

所有玩家抬着头疑惑张望，黑川羽忽然笑了一下，嘈杂的声音忽然在一瞬间全部戛然而止，他们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仿佛时间再次凝结，每个人都茫然地睁大眼睛，直直看着高处。

原来......魔王也会哭的吗？

勇者们看见在剔透的绿意下凝结着一滴透明的血液，它顺着魔王的面颊流下来，滴落到冰冷的地上。

从这刻开始，黑川羽不再是怪物，也不再是一把好用的杀人刀。

太黑川羽向太宰治露出一个微笑，他与黑暗不符的美丽眼瞳，在胡乱生长的树影后，浮现出淡淡的水色光亮。

这个时候，黑川羽在想什么呢？即使是再厉害的头脑，也无法直直穿透一个旅者迷茫的灵魂。

啊啊，太宰治恍然地想，原来自己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笑容啊。

“让我把你的痛苦带走吧。”

魔王沙哑的声音被风分割成无数碎片，它们散落在自由的风里，被送入每一个玩家的耳中，漆黑的人群猛地一顿，所有玩家的血条被刹那清空，他们的视野黑下去，身影纷纷破碎变成了小而灿烂的光点。

这一瞬间，太宰治忽然明白，原来黑川羽一直都看懂了自己，他将最后的笑容和话语都留给自己，留给了一个空茫没有生机的灵魂，在黑川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有什么沉重东西从太宰治的灵魂中被抽离了，他的躯壳变得轻盈无比，好像抬手可以触碰到苍穹上模糊燃烧的太阳，太宰治的灵魂就变成了璀璨光芒的一部分，面前灰暗的图像被斑斓的色彩重新填充，无聊的世间重新有烟火的气息传来，温暖得让人流泪。

“砰——”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一声枪响。

黑川羽不喜欢站在列车的站台上，他不喜欢看着朋友们对自己告别，也不喜欢家人用悲恸的眼神目送自己离开。

所以就这样吧。

每个人都听不见了，他们只能通透过飞舞的光点，在死般的静默中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倒下去，他漆黑的风衣垂落在台阶上，与黑暗融为一体。

在漫长的旅途中，旅者得到了短暂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