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下午第一节课永远有很多人迟到，无论是初高中还是大学。

两点整打过预备铃，教室里来上课的人依旧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老师看上去也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坐在讲台上和前桌的学生打趣聊天，说自己读书的时候可从不迟到，永远考第一名。

周彩身边的同班的学习委员杨敏小声对她说了句:“这些老师可真有意思，10个老师里有8个都说自己是当年年级第一，剩下两个是留学派。感情学霸都来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了，真高尚。”

周彩也笑了下，只回道:“听你这意思像是在说老师吹牛。其实你这样想就好，就算老师是吹，那也无可厚非，撇开虚荣的成分不说，毕竟老师有时候需要是学生们的灯塔，他可不得让自己听上去厉害一点嘛。”

杨敏撑着头看周彩:“班长这话挺有哲理。那您说说，迄今为止您被灯塔照亮过了吗？”

周彩:“那就不必了吧，我自身就能发光发热了。我不需要灯塔，我倒是需要个方向，看看光往哪儿照。”

“班长这话又红又专，特社会主义。”杨敏笑，“我看你也不需要什么方向，党和人民就是你的骄傲。”

“您说得对。”周彩小声鼓掌，“一切为了班集体的利益。”

因为班上事情多，两人平日里接触其实也算多，所以杨敏也才能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彩瞎聊。杨敏成绩好，人也自负，鲜少把人看进眼里，但跟周彩说话倒是很殷勤。

杨敏低头想了下，像是在思考什么。等那个犹豫的间隙过了以后，她直白地问周彩道:“周彩，你是不是t啊？”

周彩本来低头点着消消乐，闻言突然抬起头，挑着眉看向了杨敏。

杨敏被那个意味不明的目光盯得一愣:“……其实t也没什么啊，我就是好奇问问。以前我们高中也有，我也见过挺多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都这个社会了……”

“班长。”

杨敏支支吾吾的话最后被讲台上的老师打断，“时间差不多了，点名吧。”

周彩定定地看了杨敏很久，等老师重复喊了她一次，她才收回那目光，也收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站起来转身拿着名单说:“现在开始点名。”

515宿舍，齐了。516宿舍，缺一人。517，两个都没来。518，齐了。519，缺一人。520，缺应虹。

周彩本来打算直接跳过应虹的名字念下一个，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些想在所有人面前念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至少在这张表上，她们的名字是并列在一起的，并且共存于一个叫做520的宿舍，周彩在上面，应虹在下面。

－－你是t吗？

－－是同吗？

－－喜欢女的吗？

－－没事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见过，我知道你们的存在，我只是好奇。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理解吗？不稀奇吗？这些在她们的眼里其实也不重要，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眼中，你就是不正常的。但她们还是要用那种“没关系的，我理解你们”的口吻和神态对你示好，仿佛在施舍一些有关包容和理解的伪善……可实际上，本质也只不过是可笑的探究，冒犯，和自大罢了。

周彩讨厌这种探究。

她盯着手里的纸，很慢地念自己的名字:“周彩，到。”

下一句本应该是:“应虹，没到，她请假了，身体不适。”

可等到周彩念出“应虹”两个字的时候，底下却突然有人抬起手应了一声沙哑的:“－－到。”

周彩呆愣地抬起头去找那个声音。

应虹像是知道周彩会看自己。她今天坐在靠后一点的位置，身边没有人。等周彩的目光望过来，她犹豫了下，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笑了一下。

她真的很少笑，所以周彩几乎可以记住那张不讨喜的脸上出现过的每一次笑容。今天的应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病了，她脸有一点红，眼睛发亮，像夜里的星光。

应虹对着周彩扬了扬手里喝了一半的牛奶罐子，随即就低下了头。

周彩压了压心中翻腾的情绪，才微微抖着手，在‘应虹’的名字后面画了勾，又继续道:“郑明明。”

很糟糕，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给过应虹真正需要的东西。应虹没有那么软弱，她或许在这个纷杂缭乱的世界里显得有些笨拙，也那样渺小，可应虹永远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点完名开始上课。

周彩坐在第一排，身边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杨敏，前面是枯燥乏味的PPT，身后还有令周彩觉得如芒在背的一道光。

周彩隐约觉得应虹打破了一些她对世界，对自己的看法。那个人用直白又刚硬的手段横冲直撞地去面对这个世界，也是周彩最羡慕的那种姿态。

对啊，原来我是羡慕她。

羡慕她虽然痛苦，虽然难，但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着，而不是把心融成一个没有形状的模子，把自己妥协成……和世界拥有一样步调的空壳。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周彩这才回过神来。

周彩点开消息，应虹给她发的是:

小彩买的牛奶比超市的好喝，喝完病也好了，感谢请假条，感谢治病神药。另外，今天下课能去看看白雪吗？

她没忍住对着手机笑了下。

等心里那阵酸而涨的暖意过去了，周彩才凑到杨敏耳边轻声回答她之前的那个问题:

“对啊，我喜欢女生，以后离我远一点比较好，这是病，会传染的。”

说完周彩就坐直了身子开始听课，只留**边一脸莫名和尴尬的杨敏继续坐立不安。

周彩回给应虹:

“我和白雪每天都期待你能来 【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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