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当年刘家嫁给平穆城富商沈成业的那个女儿，生的确实是儿子，就是沈榕贞，但起初，他叫做沈荣正。

他娘身子不好，生下他不到三个月，终究是没撑过去，沈成业要照顾生意，常年在外奔走，家里不能没人照顾，于是在沈榕贞半岁的时候，沈家迎来了新的女主人，邓巧音。

邓氏初进沈家门时人人都不看好，只叹沈榕贞可怜，落到后娘手里，怕是没有活路了。谁成想邓氏性子仁厚，待沈榕贞如亲生子，在沈榕贞早先孱弱易病的时候，照顾他的一直是邓氏，衣不解带，事事亲为，甚至在她三年后诞下自己的儿子后也依然如此。于是沈成业放心的将沈家交给了她，自己依旧是在全国各地奔波，查看各处分号，寻找更好的货源，有时候一年间都回来不到两趟。

大概在沈榕贞快两岁的时候，沈成业遇见了一个落魄道士，他是生意人，一向信奉与人为善，多做善事，见道士形容憔悴，便请他吃了碗汤面，并赠了些盘缠与他。那道士也不客气，饿死鬼似的唏哩呼噜吃完汤面，一抹嘴，笑道：“今日得你馈赠，我便给你算上一卦，权当答谢。”

沈成业其实不怎么信这些，但并不拒绝，笑着说：“那便有劳道长了。”

道士问了他的生辰八字，闭眼掐算一阵，随即睁开眼，滔滔不绝起来，越听沈成业越是心惊，那道士所言，竟是分毫不差，连他大腿上有道疤，是他小时候调皮爬树扎到的都知道。但此时沈成业依然心存疑虑，直到那道士说他的小儿有恙。

当时沈榕贞被邓氏好好照顾着，已经很久不曾生病了，沈成业将信将疑回了家，看见的沈榕贞也是好好的，可是到了半夜，却突然发起了高烧，哭闹不止，最凶险时，竟差点背过气去，生生将偌大的沈家闹了个鸡犬不宁，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小人儿才在疲惫中抽噎着浅浅睡去。

大夫找不到孩子生病的原因，一筹莫展，邓氏早哭肿了双眼，连连责怪自己照顾不周，沈成业沉吟半晌，突然唤了家丁来，细细描述了道士的模样，让他们去自己昨日遇见道士的地方寻找，千万要客客气气的，将人请回来。

也是他好运，道士还没走远，在城墙根支了个摊子给人卜卦算命，家丁们说明来意，那道士哈哈一笑，摊子也没收，跟着家丁回了沈家。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术，只背着手在沈家院子里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到沈榕贞醒来时，确实已经大好了，到下午时，甚至都已经看不出来生过病的模样。

从那之后，沈成业便全心全意信了这位空林道长，不仅花了大笔银钱在城外一处山清水秀的山腰上为他盖了道观，凡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必请空林来沈家住着，甚至在家里专门为他建了一处清净院落。

空林也着实有几分真本事，好几次算出沈成业会遭遇的危险之处，沈成业依言避开，虽有货物损失，但好歹是人无大碍，这越发叫沈成业对空林毕恭毕敬，深信不疑起来。

如此大半年之后，某日空林突然神色惶恐，请了沈成业去密谈，谈完之后没多久，沈荣正便成了沈榕贞，沈家长子成了长女，一众丫鬟仆人，被再三警告要将他当做大小姐来照看，直至沈榕贞成年方可。

沈家一众人等原本满心疑惑，在沈成业跟几个老仆闲谈中才得知，原来空林算出沈榕贞命中带煞，已经克死了他的生母，若是不将他送离沈家，怕是会有与他亲近的人继续遭殃。沈榕贞是沈成业的第一个孩子，沈成业自是舍不得，空林便给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将沈榕贞当做女儿家来养，好化一化他身上的恶煞。沈成业原是将信将疑的，但那段时间，一直照顾沈榕贞的邓氏莫名其妙开始生病，请了大夫来也搞不清病因，他便有些踟躇起来，试着给沈榕贞换了小姑娘的衣裙，没多久，邓氏竟大好了，于是这才有了沈成业要将沈榕贞当做女儿来养这一出。

很快，沈家上下几乎都忘了沈榕贞原本是男儿身，甚至沈榕贞自己，也深信不疑自己是姑娘家，直到去年沈榕贞满了十八。

彼时沈成业已经有些老态，继续在外奔波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正好沈榕贞也大了，他便有心让沈榕贞接了家里的生意，不料等他真正像个主人一样住回沈家，却发现，原本以为让沈榕贞换身衣服，便可重新做回男儿的，沈榕贞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含羞带怯，弱柳扶风，若他真是女子，这样温婉沉静文雅纯洁的模样，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可他是男子啊！哪怕换了男装，他也依然是这副模样，毫无一点男子汉的气概。

一开始沈成业只当他突然换回男装不习惯，可好言好语劝了几个月，没有丝毫效果，沈成业怒极，便开始打。说话声音小，打，走路慢吞吞，打，到后来甚至见他掩口笑也要打。房间里他绣的花样读的诗文统统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更别说那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了，沈成业命人拿走了一切他认为的没有男子气概的东西。

可怜沈榕贞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在他十几年的人生中，一直被反复告诉说他是女子，走路不可风风火火，说话不得大声吵闹，大家闺秀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他一一照做了，可为什么到头来又跟他说这一切都是错的，你不该这样？

两指粗的竹板不知道打断了几根，沈榕贞已经被打得怕极了，他也很努力的照着沈成业的话去做，可是十几年的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改变得了的？越是紧张，也越是做不好，见了沈成业便是一副吓破了胆的畏畏缩缩的模样，有他弟弟沈荣清在身边的映衬，更显得沈榕贞扭扭捏捏，上不得台面。

沈成业被他一气，身子骨越发的虚弱起来，最后连见也不愿意见沈榕贞，邓氏在两父子间斡旋良多，却始终没有起什么作用，到累得她被沈成业好一通责骂，认为是她在家里将沈榕贞惯成这样的。

这也是十几年来，沈成业和邓氏第一次闹这样大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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