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丁旺他们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聂九和沈榕贞之间是出了问题了。

较之于前些日子的喜气洋洋，聂九这几天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阴沉得可怕，一整天下来几乎都不会说什么话，稍有空闲些的时候就见他在发呆。一开始丁旺还撺掇何勇去劝聂九，说是让他让着点沈榕贞，说几句软话，买些礼物哄哄人家，却被聂九不耐烦的推开，一副懒得跟你们讲话的模样。

刚才也是，巡街的时候，明明都看见沈榕贞了，正挎着篮子从林家布庄走出来，结果这两个人，一个迅速转身，装作去看路边小摊卖的小菜，一个犹豫了片刻，随即也低着头走开了，只是丁旺跟在聂九后面，明明白白看见了聂九攥得死紧的拳头。

这时何必呢？丁旺暗自叹息，只是聂九这副抗拒的样子，他们就算关心，也做不了什么。

阳安城夏季多雨水，几乎每天下午都有一场暴雨，午后一过，黑云就开始在头顶聚集，一点一点压下来，那云好像也堵在人胸口了了，闷得让人喘不上来气。聂九这几天本就烦躁，闷热的天气更是让他暴躁得想找个人来打一架，将身体里的躁郁之气发泄发泄。丁旺他们这会儿又有眼力见了，十分乖觉，都离他远远的，生怕这股无名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这场雨直到晚饭之后才下，先是沉闷的空气里开始有了一丝丝微风，不多久，大颗大颗的雨滴就砸了下来，在尘土里砸出一个个小坑，又很快淋湿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横七竖八的流动开来。

今日的雨势格外大，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就在头顶上，雪亮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将夜空都照得透亮。聂九被雷声吵得心烦意乱，睡是睡不着的，睁眼闭眼全是沈榕贞，他笑的他哭的他看着自己的模样，可他是男子，这一点让聂九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然面对，喜欢是喜欢的，可两个男人，该如何在一起？忍了几天没有去看他了，他好不好......又想到上午见到沈榕贞时，他好像又瘦了，眼下都是青黑，肯定是没有休息好，不知是不是又熬夜绣花了......他一个人，没了自己帮扶，日子该多难？

乱七八糟想着想着，聂九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披了外衣，拿了把油纸伞，冲进了雨幕里。

就看一眼就回来，不碍事，就当......就当是熟人之间的关爱......他这样想着，在夜晚无人的泥泞街道上跑得飞快。

出来的时候满腔勇气，可到了沈榕贞家那扇小木门前，却又畏缩了，若是他开门，该说点什么呢？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模样，抱着一大捧栀子花，傻子一般无知无畏，那时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的。

他苦笑一声，抬手敲了敲木门。

可惜风声雨声雷声都太大，这点敲门的声音似乎无法传到沈榕贞的耳朵里去，聂九等了半晌，迟迟无人开门。兴许是睡着了，他想，可就这样转身回去又实在是心有不甘，左右看看，他走到一边的院墙处，踩着堆在那里的一堆乱石，探头往里看了看。只看一眼就好，若是他已经熄了灯睡下了，自己就回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几乎将他的心脏都要吓出来了，沈榕贞不知道在哪里找了张破梯子，正努力拖着梯子往房檐下走，一边的地上堆着几块瓦片。看样子，是屋顶的瓦片滑动漏雨了，这大风大雨的，他竟然想爬上屋顶去换瓦？！

聂九一股无名火上头，大吼一声：“沈榕贞！”也顾不得去等门开，随后丢了伞，双手一撑，从墙头翻了过去。

沈榕贞一脸做梦似的表情，愣愣的看着聂九从天而降，几大步跑到自己面前来，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木梯丢到一边，吼道：“你不要命了？”

梯子果真是不太结实了，被聂九一丢，有一节横杆就掉了下来，聂九看了更是后怕，拉着沈榕贞的胳膊，让他站到屋檐下避雨，气道：“要换瓦片，也要等雨停了再换，现在上去，摔下来怎么办？”

沈榕贞不自在地将自己的胳膊从聂九手里抽了回来，低着头没说话，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褂子，已经被雨淋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平坦的胸部，细腰......聂九咳了一声，莫名有些脸热，他转开目光，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意识到沈榕贞不是女孩子这件事。

可还是想关心他，想护着他，看他毫不怜惜自己，淋着大雨想爬高换瓦，心里就来气，想将他按在膝盖狠狠的打一顿屁股，好叫他也知道知道要注意些，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自己......自己怕是会急疯了。

“若是漏雨，先拿盆接着，等、等雨停了再上去看，明天一早我来帮你换，你、这太危险了。”聂九缓和了一下语气，不那样急切了，刚才确实是吓着了，若今日自己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来看他一眼，他是不是就这样爬上房去，然后滑跌下来，躺在这里也无人知道......聂九不敢再想下去。

“哦。”沈榕贞终于开口，低低应了一声，依旧不看聂九，他以前没有遇到过下雨漏水这种事情，沈家自有下人会处理好这些琐事。他只看聂九帮他换过坏瓦，并不十分难，便觉得自己也可以，什么都没想，就搬了梯子想上去，没成想聂九竟然来了。

“你来做什么？”

“......就，路过，来看看，雨这样大，我们有责任四处巡视，看看是不是有危险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谎话不好说，而且他也看到了沈榕贞好像明显失望的脸色。

“哦......”沈榕贞点点头，冒雨走到院墙边将聂九之前情急之下抛掉的雨伞捡了起来，递给聂九，“没什么事了，聂......聂捕头请回吧。”

他以前都是叫自己九哥的。聂九心中一阵刺痛，缓了一阵才结结巴巴的说：“我、嗯，没那么急，那什么，明天我来帮你换瓦，好吗？你自己不要上去。”

可沈榕贞始终不看他，只望着院门方向，轻轻的说：“不用了，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吧。”

被闪电劈亮的一瞬间，聂九看见了被长凳抵着的木门，以及木门边放着的棍子，以前都是没有的，肯定是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沈榕贞这样防范着。

“有谁来过吗？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拉沈榕贞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榕贞，跟我说好吗？哪怕......哪怕你是男子，以后，我们也可以......对，你且当我是兄长，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这并不是个好主意，自己也不想和他做兄弟。话一出口，聂九就后悔了，但已经没办法将说出去的话收回，只得看着沈榕贞在听到他的话后突然怪异的笑了两声，缓缓摇了摇头。

雨势小了些，风仍呼呼地刮着，裹挟着雨丝拍在他们脸上、身上，两人皆是一身狼狈。白日里的高温已经被雨水冲散，这时已经泛起了凉意，沈榕贞沉默不语，而聂九看沈榕贞穿着湿透的衣服，有些微微发抖，心里越发难受得紧。

“你快去换身衣服，还有热水吗？”见沈榕贞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聂九又说：“喝些热水，免得着凉了，我......”

“你走啊！”

聂九被吓了一跳，惊异地看着突然大声叫起来的沈榕贞，他眼睛已经完全红了，嘴唇哆嗦着，似乎是气急了的模样：“不要再关心我了，好吗？求你了，赶快走吧。”说着伸手就来推聂九，将他一直推着走到院门口。

“榕贞，我......”

“别再来了，走吧。”沈榕贞打开门，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推聂九，一直将他推出门外，之后迅速关上了门。

有那么一瞬间，沈榕贞是真真切切恨着聂九的。

恨他的好心肠，让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他的温柔里，陷在里面怎么也挣扎不出来，恨他像这场雨似的，不经自己同意，就将一切淋得乱七八糟，再怎么整理心情，始终像是缺了一块，再也不能完整了。

可是更恨的依旧是自己。

像是要强迫自己接受自己是个男人这个事实一样，他照例脱光了衣服，一桶水冲干净身上的雨水污渍，接着盯着自己赤裸的身体看了半晌。

苍白，瘦削。

难看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