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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作者:云赋 字数:13573 更新:2022-12-20 08:07:19

道有三千, 每位修士都有自己修的道,哪怕荆棘遍布,他们也想要证道飞升。

玄苍修的是什么道?

季子随突然想起自己从未问过, 因为玄苍曾对他说要与他相伴百年后才飞升,所以他修的是何种道对两人的相伴并不重要。

如今,章紫突然提起, 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涌出不好的预感。

“我听闻你在青云宗时常阅读典籍打发时间。”章紫不紧不慢地开口,注视着他微弱光线下疏淡隽永的轮廓, “道有三千, 但强大的道法唯有青云宗、剑宗、药宗、飞凤门、镜月谷、夺日楼所有。”

季子随不知道他到底要卖什么关子,只好接着他说的话继续:“青云宗推崇与天地同感,剑宗讲究以剑破万法、药宗以丹法入道、飞凤门以情证道、镜月谷以阵法为基、夺日楼追寻日月道法。”

“玄苍所修的,应该也是与天地同感。”

章紫倒没想到他当真了解得这么透, 他了然一笑,出口却是:“然仙尊本就是仙界仙尊转世,他自有传承道统, 青云宗的天地同感他从未修炼过。”

季子随微微皱眉,他搭在双腿上的手慢慢收紧,眸光清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密室光线微弱, 他这段时日瘦了一些, 一双眼睛更显乌黑清澈, 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

章紫上前一步,想更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他的语速放得慢了一些:“仙尊修的, 是最强大的无情道。”

无情道?

季子随瞳孔猛地一缩, 在这一瞬, 他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与玄苍相处的日日夜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抗这三个字带来的冲击。

可惜章紫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拇指摸索着手上的扳指,好似在准备欣赏他接下来的崩溃。

“你从来没有想过身为仙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凡人界吗?”

季子随感觉脖子有点僵硬,甚至浑身都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木然中。

“任何修士想要飞升就必须要证道。”章紫低头看他,勾唇一笑,“仙尊修的既是无情道,自然是需要先入情,才能证道的。”

“季子随,仙尊打算的,原本就是等你百年之后,取你的情根去证道。”

“用你的情根,去换取与仙尊相守百年,对你来说是划算的。”

“毕竟,等你死后,你的情根也是无用的。”

是这样吗?

季子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内核的火焰跳跃,“谁让你来说这些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吗?”

肯定是假的!

什么无情道,什么以情证道,不过是这些人想要他与玄苍分离的说辞。

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就算有情根也是凡根,哪里值得玄苍如此费尽心机。

他是堂堂仙尊,修为高超,容貌俊美,站在那里宛如高山皑皑白雪。他站在群山之巅,只需垂首就有无数爱慕他的人愿意为他俯首称臣。

这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何须以情爱为名去换取。

这些话,季子随一个字都不肯信。即使他此时脊背绷紧,嘴唇紧抿。

章紫没想到他的心理比自己想象得更加顽强,但他丝毫不担心会达不到师兄想要的结果。

因为他的话会如一颗种子一样深深地植入季子随的心脏之中,他心中所有的猜疑都会化成阳光雨露滋润着种子的成长。

等到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他师兄的谋划就真正成了。

“或许,你可以亲口问问仙尊。”

有什么,能比自己亲自得到绝望的结果来得更为心痛呢。章紫这时也佩服起自家师兄来,他说得对,爱恨交加的情根功效是最大的。

季子随的恨,才能真正成为仙尊的劫,让他的道心更加圆满。

反正等无情道大成,仙尊飞升成功,他便会断情绝欲,哪里还为一个凡人的爱恨影响心神半分。

章紫扔下这句话就走了,仿佛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季子随说这些。

密室的微弱光线已久,等他走后,季子随才觉得双脚都麻木得厉害。

他绷着身体,以一种僵硬的姿势走到墙角,靠在冰冷的墙面上阖眼,不一会全身就失去力气般沿着墙壁缓缓下滑。

他蹲坐在地上,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等他睁开眼时,目光在那扇黑漆漆的小窗上定格,像是如此这般就能看到旭日东升的光明。

玄苍他,怎么还不来?

......

寻找另一半大魔的进程并不顺利,玄苍每每寻查到大魔的气息,等赶去时除了死在地上的修士,什么都没找到。

阎戈来到鬼哭涯时,看到就是他负手而立,仰头凝望的场景。头顶乌云密布,龙蛇般的闪电不断翻滚。他前面是罡风不断的万丈深渊,衣袂猎猎翩飞,仿佛独身伫立在天地之间。

“仙尊。”阎戈上前拱拱手,声音清晰地传入罡风之中,“大魔虽被你一分为二实力减弱,但另一半似乎承载着更多的神魂,经常躲藏在修士体内,不主动吸食修士生机的话我们很难察觉到他的踪迹。”

这修真界修士万千,大魔行迹无踪,即使是仙尊找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而大魔躲藏在修士体内又能以他们的恶念为食壮大自身,直到寄生的修士最后一丝生机被他吞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大魔明显忌惮玄苍仙尊的存在,补充力量的速度十分慢。

此次仙尊出手明显更加杀伐果断,恐怕是想早点处理好大魔之事,早日还季子随的清白。

玄苍站在鬼哭涯看了一会,用天地法则也只能推算出大魔已经不在此地。

他看了阎戈一眼,淡淡道:“先回宗门。”

为今之计,还是要天机子再次推演,以便得到大魔另一半的具体位置。

两人化成两道道光一前一后地到达宗门,阎戈看着他朝苍梧峰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到底是没追上去。

算了,仙尊总是有成算的。

玄苍在苍梧峰落地时,青鸾朝他清鸣两声,是在询问季子随怎么还没回来。

苍梧峰似乎一切依旧,阁楼窗户边的兰花被阵法保护得很好,在风中轻轻摇曳。唯有季子随种下的菜园因为无人打理,蔬菜间长了不少杂草。

玄苍推开阁楼的门,里面仍是他们离去时的样子,书桌上被砚台压住一角的纸张上还有季子随未写完的字。

床榻上空无一人,整个阁楼一尘不染,只是异常冷清。

玄苍还记得,每次他回苍梧峰时,季子随总是第一时间扑入他的怀中,两人夜晚交颈而眠,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肆意快活。

在山风穿堂而入的瞬间,他捡起地上被风吹掉的纸张后重新放好,然后消失在阁楼之中。

玄苍来到刑法堂时,阎戈正一脸凝重地与郁水霄说些什么。

郁水霄颠了颠胳膊上的女孩儿,眼尖地看到了他,“仙尊。”

初秋已经来临,炙热的阳光被温热的斜阳取代,四季更替时独有的秋叶飘飞美景出现。

可惜在场无人有心思欣赏这一美景。

“我来看看他。”玄苍抬头看了眼天色,衣袖轻轻一挥,一支火红的枫叶被他握在手中。

等他走后,郁水霄松了口气,好奇道:“师尊,仙尊手中的枫叶是给季子随的吧。”

“那大魔当真是厉害,连仙尊都只封印住了一半。”

“这样的话,季子随的清白还真是一时半会难以证明。”

阎戈把她怀中的孩子接了过来,叹了口气:“我有预感,修真界的平静已经被打破了。”

虽然现在修真界仍是一片平静,但大魔没有被彻底封印,掀起腥风血雨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仙尊飞升在即,能封印大魔的修士又没有出现第二个。

师徒俩没有多言,转身去逗弄怀中的女孩儿。阎戈虽平时为人严肃苛刻,但对唯一的弟子很好,宛如父亲一般对待,就连她生下的父不详的孩子都精心养育。

秋风阵阵沁人心脾,而在密室中的季子随却从感受到季节的变换。直到他看到玄苍手中火红的枫叶时,这才恍然觉得秋日已经到来。

密室如玄苍上次来时并无差别,他皱了皱眉,神情中略有不悦。

许是他打量周围的目光有些久了,季子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吩咐的事情我知道,只是我不愿意。”

“为什么?”玄苍捏着枫叶枝的手发紧,问他,“你在跟我置气?”

季子随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了一口,微凉的温度使得他头脑愈发清晰,这才抬头看他,“我的清白未被证实,即使这里被布置得温馨舒适,又跟坐牢又有什么区别?”

密室中只有一个凳子,玄苍只能站在旁边。

他把枫叶放下,垂眸对上季子随的眸光,这才发现他比上次见到的样子还要清瘦。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竟显得空荡。

“再等等。”季子随的腰身被他弯腰搂住,低沉的嗓音响起:“你瘦了。”

明明这段时日季子随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但听到这句话后鼻子忍不住一酸,他低头不去看玄苍,垂下的墨发掩去了他偏头时的情绪,“玄苍,我想问你件事。”

他没有回头,仍旧保证着侧头的姿势,“你要如实回答。”

玄苍能感受到他心情并不愉悦,但也只以为是因为关在密室中的缘故。他轻轻颔首,温热的气息落在如玉的脖颈之上,“好。”

季子随心头微微一颤,他推开玄苍站了起来,两人相对而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鼓足了勇气般开口:“你从来都未告诉我,你修的是什么道?”

他从来都不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万般猜测都不如当面一问。

火红的枫叶安静地躺在桌子上,成为这间密室中唯一的鲜活亮色。

玄苍神色微愣,喉咙里像被东西堵住,一时竟回答不出他的话来。

他蓦地想起这是他一直以来有意无意间向季子随回避的问题,他以为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他会安排得好好的,他只需要开心地与自己相守百年就行。

两人周围的空间陷入难言的寂静中。

季子随微微抬眼,两人离得很近,他能从玄苍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身影。

“以情破道,以无情证道。”每多说一个字,他的心口就疼得更加厉害,可他偏偏要自虐般地说完,“玄苍,你修的是无情道对吗?”

他眼前的这位是自己此生挚爱,是他愿意为了放弃在凡人界本该顺逐快乐的人生而跋山涉水来到陌生修真界的伴侣。

可现在他得知,那些在他记忆中的美好情爱都是爱人为了证道而所做出的举动。

微弱的光线并未变得明亮几分,可玄苍却觉得季子随眼中迸发出的亮光十分刺眼。

他想偏头不去看,甚至想回避这个问题。

但显然季子随已经知道了什么。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才过了几瞬。

季子随莹白如玉的脸上浮现讥讽的神色,“怎么?你连这个问题都不敢回答吗?”

哪怕是锥心刺骨的答案,他也想要个明明白白。

已经躲无可躲,玄苍在他的目光下只得开口:“是,我修的正是无情道。”

自他入道之时,道谕便已告诉他父母他乃是仙界仙尊转世,自有传承道法。而也唯有他父母知道,他修的乃是世间最强大的无情道。

季子随如何能知道这些,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答案。

往日里那些哄人的话语在此时说不出半句,玄苍顿时生出一种不知如何是好之感。

在他承认的那一瞬间,季子随脸上的温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看向玄苍的眼神伤感而又陌生,好似两人之间隔着一座永远都跨不过去的大山。

哪怕这个真相对季子随来说足以痛彻心扉,可他仍旧在问:“所以,你出现在凡人界与我相遇,并不是偶然的对吗?”

玄苍沉默地颔首,他想去牵季子随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我来猜猜看,当时你离飞升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你用了某种办法得知破道的机会在凡人界对吗?”

季子随每多说一句,心头就更痛一分。

可他宁愿明白地痛苦死去,也不愿糊涂地继续活着。

“我在想,若当时显示破道的预示不是在我身上,此时站在你身边的又会是谁?”季子随凝视着在曾经数百个夜里他痴迷的眉眼,过往的美好在此时化成扎穿人的利剑,纷纷落在他身上。

“也难为你了,堂堂一位仙尊,竟屈尊讨我的欢心。”

他伸手,修长白皙的手在玄苍胸口按了按,“玄苍,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玄苍垂眸,目光停留他骨节隐隐发白的手上。

“对你,我一直都是顺应本心。”宽大的手掌覆上手背,凤目中的眸光好似多情,“子随,不管我修的是什么道,都能与你相守百年。”

“这对你想要的,并没有影响和区别。”

当真没有吗?

若是往常,他说出这些话,他肯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在今日,季子随心下只觉得发冷。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过往的情爱时光形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而过,最终沉淀成冬日寒冰,冷得刺骨。

他的手从玄苍温热的手心下抽回,“我明白了。”

玄苍神色一喜,手就想落在他的肩膀把他拥入怀中。

可季子随后退一路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举动让他心头猛地一慌,下意识地唤他:“子随。”

密室无风,可季子随却觉得心口被吹得发冷。今日玄苍所言便是他对章紫所说的疑惑的回答,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他与玄苍之间的可悲之处。

“你所给我的,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一段不需回头的时光。就算你对我是有几分情意,可这些也是我用情根换来的。”

他给自己的情意,如今想来恐怕比随波飘荡的浮萍还要轻。

玄苍蓦地抓紧他的胳膊,把他一下子扯在怀中,挟制住腰身的手比铁链还要紧。

“你为何这样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再开口时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季子随,你是在作践我,还是在作践自己?”

他不明白,他修无情道与他相守百年又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关系!他身为仙尊,飞升登临仙界是必然的,与季子随相恋虽是为了破道,但他也算尽心。

可他所做的一切,在季子随眼中竟然不值得一提!这令他怎么不愤怒,不生气,不委屈。

季子随这两日想了许多,他一眼就看出玄苍心中所想,他任由心口疼痛非常,以最大的意志力保持住那点清明和自尊,“是我妄想了,你本来就是仙尊。”

是他妄想与不同世界的人相知相爱,恩爱白头。

或许爱确实可以跨越一些东西,但不能跨越所有。

他一点眼泪都没流,仰头看他的笑容似乎与往日情浓时并没有区别。

玄苍在这柔和的笑容中一阵恍惚,好似他们现在所处的不是密室,刚才两人之间也未争吵质问,而是在凡人间的新婚之夜,在苍梧峰的交缠之时。

很快,季子随就亲自打破了这恩爱情浓的假象,他看着玄苍眼中自己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开口:“难道你当真没有让我修炼的法子吗?”

该恨吗?

季子随心里茫然,因为他发现他对玄苍恨不起来。

只不过是有些不甘罢了。

但他实在做不出来痛哭流涕,求他多爱自己一事,只想着没了情根最多是无情爱之事,给了就给了吧,到时候玄苍去飞升,他回凡人界,彼此回想时心绪毫无波澜,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就是皆大欢喜吧,玄苍成功飞升,瞿承福也就不会对他家人出手。

可现在的心实在是太痛,痛得他手都在发抖,要死死地咬着牙才好受一点点。

季子随每说一个字,玄苍就感觉就多一根针扎在心头上,这针扎得越来越深,仿佛再多几根就能把他的血肉扎出一道裂痕,扎出一个窟窿来。

这种痛让他愤怒,让他想要咆哮,更让他想要得到季子随一个充满爱意的笑脸。

他的眸光逐渐沉凝,搂住季子随的腰身愈发用力,产生一种就此干脆把他融入骨血中的冲动。

“在我飞升后下来之前,你不能去凡人界。”他努力忽略刚才季子随刚才的话,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打算,“情根既然能取,自然也能还给你,等我飞升回来,我们相守百年的约定不会变。”

“我已找到千年玄冰,它可以帮你稳住神台,等我归来时,你仍旧是你,什么都不会少。”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像是在妥协:“若你想要修炼,我也会帮你的。”

听听,这就是仙尊,似乎他总能找到最圆满的办法。

所以,他本来就有可以帮助自己修炼的办法,只不过之前不愿意罢了。

相守百年,相守百年,以前的季子随以为这约定是两人恩爱的凭证,可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是玄苍给两人相伴的期限。

是怕再多一些时日哪怕是仙尊都会陷入情爱不可自拔,毁了道心吗?还是怕等他会修炼了,会缠着他不放徒生麻烦?

那现在玄苍突然改了主意,又耗费心力去寻千年玄冰,是因为对他情深不悔了吗?

不管是为了什么,季子随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因为他清晰地明白,玄苍是给不了他同等的爱的。

从一开始的感情就不是纯粹的,后来再如何都不重要了。他可以不在意青云宗乃至修真界的修士是如何说自己,也可以不在意百年后就身死,但他不能不在意这些。

这可是他仅有的,能跟玄苍相伴的最大底气。

他没有给玄苍回答的机会,而是如之前无数次那般轻轻依偎在他的胸膛,轻声说道:“你若想要我的情根就拿去吧,还请仙尊届时派人送我回凡人界与家人团聚。”

季子随没有再说话,他任由玄苍抱着自己,也冷眼听着他说了许多,无非就是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凡人界之类的话。

只是又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呢?

直到玄苍直接把他带回苍梧峰,设下阵法后让他等他回来。

季子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甚至玄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他都没有过多的反应。

他坐在亭子中发呆,目光在随着藤蔓飘落的叶片游离。想起落在密室的那枝火红色的枫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秋天当真是到了。

飞鸟掠过天空,穿越云层时在蔚蓝的天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细线。

青鸾用脑袋轻轻地蹭着他,季子随的眼角落下一滴泪,他自言自语道:“青鸾,我想家了。”

从密室出来后,季子随便在苍梧峰重新住了下来。

他把蔬菜间的杂草清理干净,又每日陪着青鸾挖灵虫,短短时日就把青鸾喂得膘美圆润,远远看去很像一颗青色的大球。

直到玄苍发现青鸾的变化,季子随的投喂行为才停止。

不过青鸾是灵鸟,又有神鸟血统,没了胡吃海喝后,只需刻苦修炼一段时日仍能恢复成往日的矫健。

季子随歪在榻上,看着青鸾在梧桐林间奋力地穿梭飞行,火红的梧桐林宛如浓郁的晚霞,漂亮极了。

这段时日,他从未再提起回凡人界的话,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这火红美景,却从未折下一枝放在床前。

玄苍想做的事情从来无人能改,千年玄冰已经被他放置在阁楼,被他设置了一层又一层的阵法。

即使隔着阵法,季子随也能感受到从里面沁出的丝丝寒意。

这就是可以保证自己神台新鲜的东西吗?一想到可能要躺在这里很久,他浑身都开始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要站在太阳底下好一会才恢复。

他不喜欢。

季子随想,若玄苍答应把他送回凡人界就好了。没有情根也当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权当自己的心入了佛,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也无甚可惜。

至少,他可以静下心去读书写字,照样去当他的探花郎。

一门两探花,一直都是他爹爹的心愿。

每当他迫使自己站在情爱外面,他才发觉自己亏欠了家人多少,才发现自己或许可以有另外一番天地。

后悔吗?或许有点吧,但他向来都是拿了主意都不曾回头的人,小时候可以为了背出一篇文章而不吃不喝挑灯夜读,大了也可以为了玄苍来到这里。

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季子随住在苍梧峰不出,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玄苍每日会来得越来越晚,可折腾他的时辰却从不减少。

他常常在深睡中被他捞起亲吻,被迫地承受着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他也拒绝过,可迎接他的是下一次被直接堵住口齿。

随着飞升时日的接近,他被玄苍要得越发厉害。

身体早已被开拓得足够承纳,莹白在深夜染上红梅般的绯色。

他在浪潮中醒来,又在浪潮中昏睡。

于是,季子随常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堪堪醒来。

秋日便在这无止境的夜晚索求中结束,等他某日醒来,推开门看到的是满目雪白时,才惊觉冬日已至。

他跟着玄苍来这青云已经快一年了,而玄苍飞升的时日也要来临了。

季子随想,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玄苍不知道的是,他这段时日除了把苍梧峰的风景看了个遍,也在偷偷地研究千年玄冰外的阵法。

玄苍从未见他在纸张上演算过,只以为他对阵法的兴趣不过新鲜两三天。但他不知道的是,季子随在阵法上的天赋之高,已经可以闭着眼睛在脑海中演算推衍。

乌瞳给他的晶石还在,储物袋中还有几块零散的下品灵石。

足够了。

足够他在被取出情根前修改千年玄冰外的阵法,也足够他走出青云宗,回到凡人界。

等玄苍飞升后,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去留。

冬至到时,大雪已经整整下了三日,整个苍梧峰被皑皑白雪覆盖,银装素裹一片中,青鸾卧在阁楼内修休眠,唯有几只圆滚滚的鸟在雪地觅食。

玄苍回来时,正看到他依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

他身上披着自己为他买来的雪狐披风,墨发用玉冠竖起,一张脸被红色的毛领边包忖着,愈发显得莹白如玉。

“你回来了。”季子随朝他淡淡笑着,好似两人如平常夫妻一般,“外面是不是很冷?”

这段时日,他安静乖顺得很,在玄苍面前除了读书写字就是看风景,最多也就与青鸾玩耍一番。

之前在密室的对峙两人从未提起过,玄苍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只是近来他心中偶尔不安,寻了一番却也找不出缘由。

大概是因为飞升在即,即使是他也不免有些心绪难宁。

玄苍极为自然地握起他的手,这才发现他搭在窗台上的指腹有点冷,“外面很冷,你进去歇着。”

季子随的手没有抽回,他总是无法反抗玄苍的触碰,久而久之就不再拒绝徒生烦恼。

“这雪不知何时才能停。”他没有回握,任由他拉着,仰头问他,“你快要飞升了吧?”

典籍有记载,修士飞升前会有从天地中传来的预感。

他一转身,皑皑白雪沦为他身后的背景,仰头时露出的半截脖颈在火红狐毛里比上好的白玉都要莹润。

玄苍想起了每个夜晚手掌游走之下的颤栗,即将离别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噙住他的唇。

季子随愣了愣却没有拒绝,他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主动环着玄苍的脖子,仰头迎了上去。

呼吸不稳间,他还不问提醒他,“你还没回答我。”

雪狐披风本就是被他随意一系,如此一番亲昵后,宽大的披风就松松垮垮地松散下来。他被亲得狠了,朱唇玉面上更是清艳一片。

衣襟边缘露出昨晚还未消退的红痕,看得玄苍呼吸一窒,喉结滚动。

“就在两日后。”他眸色暗沉,眼底欲色翻滚,厚重炙热的气息落在他耳边,“子随。”

狐裘落在地上堆上一团,窗外大雪纷飞,阁楼内气息滚烫,春色一片。

......

这半年来,苍蓝大陆风波不断,先是蓬莱仙府大魔出世,蓬勃的魔气从仙府满溢而出,被魔气侵蚀的修士十有八九堕入魔道,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幸而青云宗请了隐世的天机子出山,推演出了大魔的下落,随后玄苍仙尊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把大魔斩于蓬莱仙府前,把他的残躯再次封印。

这是各大仙门统一对世人的说法,唯有他们知道大魔依靠恶念而生,只要这世间人恶念不断,他就不能被灭杀,只能被封印。

雪花簌簌,剑宗、飞凤门和苦禅寺等各大仙门主事人同聚在青云宗主殿,玄苍高坐在众人之首,就连瞿承福也不过坐在他的右侧下方首位。

“大魔的完整躯体已经重新被封印在蓬莱仙府内,唯有一丝神魂从我手中逃脱。”玄苍冷冽的嗓音在殿内回荡,他神色冷清,眼眸中像是覆着霜雪,“天机子临走前留下卦象,言明此次劫难的生机在于凡人界。”

项傲雪秀眉微蹙,疑惑道:“凡人界与修真界隔着无妄海难以跨越,难不成这大魔的一丝神魂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去了凡人界?”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人议论纷纷。

“为什么要说生机在凡人界?修真界真有劫难的话,难不成还要靠一个凡人来拯救?未免太荒唐了一些!”开口的是夺日楼的楼主楼寒,他身着劲装英姿勃发,语气却带着些不屑,“凡人生命如蝼蚁,武力值最高的凡人也敌不过练气期修士一击。”

“那天机子想来闭门不出太久,莫不是推演天机都失了手?”

其实他说得没错,在修真界,那些凡人当真跟蝼蚁没什么两样。但在场也有不少人知道仙尊从凡人界带回了一位凡人伴侣,这消息虽之前被青云宗瞒得死死地,但仙尊自己从不避讳,更是在蓬莱仙府入口开启时亲自去寻人,如今知道的也不在少数。

楼寒这话,还真没人敢接。

这段时日他们都待在青云宗内商议魔门之事,倒没有见到过那位凡人。

想必是仙尊当真喜欢得紧,轻易不肯让他露面吧。

玄苍神色淡淡,并不把楼寒的话放在心里,淡淡开口:“天机子的卦象从未出错过,大魔的一丝神魂仍留在修真界,只不过藏匿了起来,轻易不得发现。”

他这么一说,楼寒顿时脸面挂不住,却也不敢反驳。

瞿承福适时站了起来,气势威严:“既然卦象如此,为以防万一,凡人界和修真界的通道将由各位派人守候,也可派遣弟子去凡人界查探,但需隐藏身份,不得主动生事。”

“至于如何布置,还需各位与我一同商议。”

兹事体大,倒也没人不同意。

这一商议,天色就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大雪仍在继续,殿外是逼人的冷意。

玄苍坐在主座上一言不发,对他们的安排也没提出异议。

他在想,这么大的雪,不知季子随可冷?

明日他就要飞升了,他会思念自己吗?

肯定会吧。

苍梧峰阁楼内,季子随若有所感地看向茫茫大雪中的某个方向,随后低头继续手中的事情。

阵法内的千年玄冰不断散发着冷意,他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在虚空中对着玄冰外的阵法不断比划。

等玄苍回来时,他已经坐在床榻上安静地看书。

冬夜寒冷,有一人等着自己的感觉很不错,连带着玄苍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这一夜,两人什么都没做,季子随被他抱在怀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竟放晴了起来。

苍梧峰底下站了整个青云宗的弟子,就连乔志行都站在一边,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奇怪。

昨日各大宗门的宗主都站在最前面,他们朝玄苍垂首行礼。

“恭贺仙尊得证仙道,白日飞升!”

异口同声的声音宛如巨浪,一阵一阵地冲击着季子随的耳膜。

他就这样被玄苍牵着向前走,身后跟着大批的弟子。

万人瞩目下,季子随身形挺得笔直,清贵落拓的身姿犹如皎月,站在气势浩然的仙尊身旁竟也毫不逊色。

这就是仙尊宠爱非常的凡人吗?

许多人朝着他好奇地看去,直到两人到了升仙台。所有人仰头看向他,唯有几位宗主低头沉思。

瞿承福朝身后的弟子看了一眼,对方微微点头。在他们来登仙台之际,已经安排好了人前往苍梧峰等待。

“你别怕,我会护住你的,取情根不会痛。”玄苍为他重新系好披风的系带,指腹碰了碰他的脸,“等我,我很快就下来找你。”

他向来都是这么运筹帷幄的,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能逆转,朝着他想要的结果而去。

在第一道劫雷降下之时,他被玄苍的术法送到了登仙台下,众人之前。他低头看向脚下的方位,一眼就看出脚底是传送阵,可以直接把他传送到千年玄冰内。

季子随轻碾脚尖,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传送阵的目的方位,刚好与他昨日修改的方位相合。

就在阁楼内,千年玄冰外面。

他没有跟玄苍道别,因为直到今日,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现在只想尽快把那情根剥离,好好地去做他的凡人去。

季子随甚至能想到父母看到他后的惊喜,若他说要去当一回探花郎,那他爹定能对着祖宗牌位拜了又拜。

早该如此了。

他跟玄苍早该各归各位,回到最适合彼此的位置。

恍惚间,他与玄苍遥遥对视。

与此同时,季子随心口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劫云在不断地翻滚,亮彻天地的闪电如疯狂扭动的电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出现。玄苍游走在劫雷之中,身姿翩若惊鸿,令人心惊胆战的劫雷在他手中一一化解。

季子随越是仰着脖子去看,心中的痛色就越深。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一切快要结束了,他脑海中关于玄苍的画面就愈发多了起来。

等到劫雷声骤然变小,天梯出现,仙乐天门而出,金光洒向大地。

当季子随感觉到脑中出现一种奇异的感觉时,最后一道劫雷落下。

天地间唯有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往画面如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略过,那些深刻的记忆慢慢变得陌生起来。

这就是情根被抽离的感觉吗?

玄苍头顶的劫雷正在消失,无情道的道心正在趋于圆满。他高站于苍穹之中,目光准备地落在季子随身上。

情根正在逐渐与道心相融,两人之间关于彼此的记忆在瞬间交缠在一起。

就在这时,乔志行突然捂住喉咙哀嚎一声,一道精纯的魔气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季子随。

“大魔的神魂!”

饶是瞿承福,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变化,更没想到大魔的一丝神魂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乔志行的体内。

一丝神魂的速度太快,季子随都来不及激活脚下的传送阵,就被追击着神魂的道法击中。

他根本都没看清是谁使出的道法。

等玄苍淬取完道心睁开眼之时,就看到季子随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他嘴巴张合间吐出血沫,像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天地间一片清白,唯有他身上的血染红了周围的皑皑白雪,红得刺眼。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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