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哥不知道这句‘斯坦尼拉夫斯基’的名言并不意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句名言通常被贴在戏剧学院宿舍床头,训诫着每一名在睡前瞻仰它的学生。
而把这句话告诉李算的,正是李算的第一任师傅,韩导。
后来李算听说韩导的父亲也是编剧,但不著名,瞬间理解韩导为什么每次喝多,不是骂人惹事儿,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并把那只播放前苏联歌曲的留声机,开到最大。
然后,韩导唱。
是的,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男人会一些俄语,据说嫂子被他吸引,就是因为他会唱俄语版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也许韩导也曾是有志青年,有心在这世界闯出一片天,可惜啊,这世界的天就巴掌大,所以没地儿给他飞。
韩导还有一句名言,是对李算说的,他说男人就像是的鸽子,只要把他翅膀剪了,他就是个被风吹起来的塑料袋。
李算可不想当塑料袋,也不想成为只在酒酣耳热后,抱着嫩模回忆过往的富家翁,可要说继续在这圈混着,那他得多欲求不满?
那事儿多了,就渴望爱情,最起码要假装爱情,演的不好就下一位,跟选妃一样。
可都是选妃这个模式了,能有爱情吗?
生活不是清朝穿越剧,有得必有失。
“爱你的什么?什么意思?说点能听懂的。”玖哥显然毫无文化,但人家有钱。李算也不想解释,只能祸水东引。
“咱们还是去见导演吧,让他给你解释。”
“你们这帮搞艺术的就是麻烦,都是事儿妈。”
等上了车李算才问出那句怎么了,结果就听玖哥大倒苦水,边写剧本边拍剧是杨导的习惯,之所以有这个习惯,是因为杨导感觉到自己正跟不上,这个越来越要求效率的时代,过去写剧本是用笔,写什么题材,先下地方三个月体验生活,没体验明白,就再体验三个月。
后来有了钱,有了笔记本电脑,也就有了资本这个后爹,资本可不管你什么艺术,要的只是效率,写剧本得效率,拍摄得效率,赚钱得效率,所以拍戏成了不需要精益求精的艺术,变成了:一个在固定时间内完成的任务;一个可以在图表上预估收益的项目。
杨导还是有一定艺术修养的,所以要求编剧进组,边写边拍,不放过任何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灵感,经常是今天写完一集剧本,却因为昨天一场戏的某一句台词,某一个反应,这一集都白写。
所以,猝死小分队队长张老师,碰上改剧本狂魔杨导,还真是天生一对。
“玖哥,导演做的对。”李算只能这么说。
玖哥说:“我知道,那还不行骂两句啊?大家都是来挣钱的,非得这么折腾人。我告诉你,这个戏,大伙儿可真是一分钱都没吃,这么冷的天,天天熬大夜,几个受得了啊。等你见了导演,得空帮我说两句。”
李算迎上玖哥的目光,只能笑着说:“包我身上。”
“就知道你靠谱,等这戏拍完,哥带你去潇洒。”
李算笑着点头,紧接着就听玖哥一路吹牛逼。
时代变了,杨导那套艺术理念已经不吃香了,挨着下面的骂,顶着主创的白眼,拍出来的东西年轻观众还根本不看,他们不爱看就是没声量,没声量也就是难挣钱啊。
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遭这个罪?
穿过四合院后面的小道,可以从建筑的侧面进入一间‘破庙’,原本放佛像的位置旁边有一扇石墙,被砸开了一个洞,那里面就是杨导呆着的地方。
副导演和杨导的女助理都不认识李算,但看他跟玖哥来的,也就一路放行,天色已经很晚了,看情况,今天又是注定无眠的一夜。
“导演打瞌睡了。”
女助理轻声提醒。玖哥表示收到,然后用口型问李算怎么办?李算示意玖哥没事儿,独自走了进去。
几架监视器摆满了一面墙,一边角落坐着的是演员副导演,另一边角落坐着的是美术老师跟道具老师,几人看见李算进来,有些好奇,但也没问。
李算走到杨导身后,看见正对着的监视器中,吴家奇隆和王家子文正在待命,显然杨导睡不了多久。
一低头,李算看见杨导脖子后,那个硕大的‘富贵包’,李算俯下身:“导,我帮您按按?”
杨导‘嗯’了一声,似梦中呓语。
李算瞅准那个‘富贵包’,用唯一还能活动的右手,按了下去。
这是他后来跟着互联网大哥,花费重金学来的绝技,影视工作者,脖子后面通常都有这个‘富贵包’,怎么把人按的舒服,缓解酸痛的症状,是李算的专攻。
杨导期初还觉得酸疼,胀痛,后来感觉舒服了,不说直哼哼,而是打起了鼾。
六十多岁的老爷子了,天天这么折腾,铁打的也受不了。
可惜好景不长,副导演的对讲机传来通话,演员已经就位,是否开拍。
不等副导演犹豫,杨导就已经睁开眼睛,拿起身前的对讲机:“咱们先走一遍。”
杨导根本就没注意到李算,看着演员们走了一遍剧本,然后就叫开拍。
李算站在杨导身后,看着监视器中两位演员的表演,十年的编剧经验,自然能看出好坏。
“你怎么来了?”
李算看入了神,都没注意杨导什么时候看见的自己。
“想着过来看看您,顺便告个别。”
“去哪儿啊?”
李算说:“回家。”
对讲机中又传来声音,杨导对着就喷:“再来一遍,再来一遍,都没睡醒是怎么着?五分钟,调整一下情绪!”
放下对讲机,杨导看向李算:“就你现在这状态,回去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再来燕京的时候,到我家来,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这就有点收徒的意思了。
李算没吭声,不想再来燕京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不懂事儿的时候觉得世界很小,但懂事儿了,觉得就算燕京也太大了,上辈子,这个岁数的他从不把电脑上用作壁纸的风景画当回事儿,觉得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想去了,随时就走。
过后才知道,生活就是一把锉刀,可以把所有有型的,无形的,从很大锉到很小。
李算蹲在杨导身边,身为从业者,问出这样的话或许有些羞耻,但他是真的好奇。
“导,您说,艺术是什么?”
杨导不明所以的看向李算,老头的眼神像是有点吃惊,面对善读人心的老家伙,想隐瞒什么,也太自大了。
“我从来都没跟您撒谎,我是真不想干了。”
原因很简单。
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