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卓氏的‘天府人间’吃酒、听曲儿,忽忽然,三五个时辰便过去了。
杨川、曹襄二人喝了好几坛醪糟酒,对面前案几上的吃食,却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这让作为主人的卓氏甚是为难,却又不好开口说话,便只好不停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小舞娘。
杨川是纯粹的没有食欲。
曹襄(╰_╯)#这厮虽然觉得腹中饥饿,可吃惯了杨川家的饭食,‘天府人间’这些他曾经赞不绝口的酒肉饭菜,哪里还入得了口!
窗外,夜色苍茫。
杨川端了一碗酒,喝了很久很久,却才吞咽下两三口,他的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保持着他那一贯的人畜无害,但心中却在苦苦寻思:
‘馆陶那老妇,还真敢公然猎杀大汉平阳侯?’
‘这种昏了头的打法,是不是刘彻的意思?或者说,人家想要对付的实际上是平阳公主、卫青、曹襄,我杨川不过是人家搂草打兔子时顺带着挨打的?’
‘鱼钩都没丢出去,刘嫖那条老鱼便主动咬钩了。’
‘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
“夜已深了,平阳侯,杨川公子,要不、奴婢陪同二位贵人前往平阳侯府?”
卓氏终于忍不住开口,十分歉然的望着二人,道:“本来呢,二位贵客临门,我卓氏理当倾尽所有的招待你们,可惜,平阳公主殿下传下话,三年内,平阳侯不得在天府人间过夜;
至于杨川公子、也一样。”
杨川无所谓的点点头,笑而不语。
曹襄却有些着急,恼怒骂道:“母亲简直太不像话了,本侯都十四岁,竟然还……罢了,杨川,咱们这便去我平阳侯府吧。”
说话间,曹襄有些不满的站起身来,便要出门而去。
一回头,却发现杨川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又坐回去,伸手在身边一名年轻妇人的怀中抓捏几下:“杨川啊,你小子不会是想偷偷吃独食吧?”
杨川懒得理睬这厮,转头看向卓氏:“卓姨,这生意做完了,是不是该给钱了?”
卓氏一愣,俊俏脸上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理当如此呢。”
她拍一拍手。
几个呼吸后,便有一名健硕妇人大踏步走进来,将一片方方正正的丝帛递给卓氏便退出香阁,期间并未说一句话。
卓氏将那片丝帛抖开,笑道:“杨川公子,你的货款。”
杨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一阵惊愕:‘大汉天下,已然出现了银行存兑的雏形?这不应该啊?’
接过那片丝帛,他定睛一看。
果然是一张‘钱庄存票’,上面写得就很清楚:大汉元朔三年卓氏长安铁铺存入杨川黄金五百斤即存即取概无阻碍……
另外,这片素色丝帛上,还有几处防伪造的暗记、数字编号等,差不多就跟后世出现的‘交子’差不多呢。
看来,自己对眼下这座大汉天下,还是所知甚少啊。
杨川仔细查看良久,这才不动声色的将‘存票’塞入怀中,对着卓氏拱拱手:“谢过卓姨,这新式步犁的铸造牵涉到冶铁,说起来,伱卓氏做这门生意还真是最为合适不过。”
卓氏却摇摇头,叹道:“卓氏虽然富甲一方,拥有矿山十几座,采矿冶铁的奴仆数以万计,可是,这种牵涉到农桑稼穑的国之大计,却还不敢擅自做主。
公子的步犁图纸,此刻应该已经摆在丞相公孙弘的案头了。”
杨川暗暗松了一口气。
另外一条大鱼,也咬钩了。
本来,以他的想法,是想将这一卷‘新式步犁’简易图纸‘不经意的’流传出去,管他哪个豪门大家咬钩,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
不料想,这个卓氏竟然主动贴上来,且很顺当的将图纸献给权倾一时的丞相公孙弘,这简直就是天意——
借助大汉丞相的势力,对付大汉大长公主的嚣张跋扈,简直就是一次‘对对胡’!
“丞相日理万机,会关心一架小小的新式步犁?”杨川笑问一句。
“小小的新式步犁?杨川公子可是在逗弄妾身?”
卓氏笑吟吟的仰着脸,目光颇为幽怨,继续说道:“你可知晓,只要能令一头耕牛牵引耕田,休要说耕地速度翻倍,便是与原来一样,这也是天大的一场富贵呢。
所以说啊,妾身就在适才间还在思量,你这位俊俏小郎君到底是真傻呢,还是佯装酒醉、另有他图?”
杨川心头一突。
这个卓氏贼精贼精的,莫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他淡然笑道:“我是穷极了,穷怕了,就想着抓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在手里,实在不行还可以解甲归田回去种地。”
卓氏无所谓的笑了笑,没有再行追问下去:“时候不早了,二位贵人早些安歇就寝?”
杨川站起身来,阻拦住执意要亲自送他们出门的卓氏,一把揽住曹襄的肩膀,大踏步的向门外走去,随口说一句:“卓姨晚安。”
豹姐和六只傻雕正在打瞌睡,猛的惊醒过来,便一溜烟的跟了上去。
望着两名少年出门而去,卓氏缓缓坐到绣塌上,一时间竟有些发怔,叹息道:“年轻、真好……”
……
杨川、曹襄走出‘天府人间’,门口早有平阳公主派来的一架豪奢马车,另有两百名彪悍异常的老杀才,一个个脸色阴沉,齐齐躬身:“请平阳侯、杨川公子上车。”
“平阳侯,请。”杨川作势礼让,却被曹襄一拳捣在肋下。
“你这厮就别假惺惺的了,”曹襄笑骂一句,将杨川推上马车,并让豹姐也钻进去,这才最后一个爬上来:“去平阳侯府。”
马车吱扭扭的轻响几声,便开始开动。
六只金雕则在半空盘旋,为主人家侦察、护航,就连曹襄看了,也开始有些羡慕起来,笑道:“下次,给本侯也捉几只金雕熬熬?”
杨川兴致缺缺,不声不响。
长安城的夜色并无出奇之处,除了黑,便是静,十分宽敞的黄泥大道能并行十六匹战马,两边厢的屋舍低矮而齐整,犹如一些黑暗中的怪兽,看上却就挺瘆人。
长安城本来没有宵禁令。
不过,自从上一次馆陶老妇公然猎杀过卫青,事情闹得太过离谱,刘彻一怒之下,干脆便颁下一道‘宵禁令’,除却皇家车辇,其他任何人等不许在入夜后晃悠。
于是,曾经十分繁华的长安城,便成了眼下这般死气沉沉的烂怂样子。
“说到底,还是馆陶大长公主太过跋扈,”马车里,曹襄突然说道:“杨川,你的一桃杀三士、到底有几分把握?
实在不行,咱们此刻便去拜见母亲,让她拿个主意?其实说起来,你杨川才是最冤枉的一个,刘嫖老妇想要对付的是母亲、卫青、霍去病和我这位平阳候。”
“我知道,”杨川悠然道:“放心吧,鱼儿已经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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