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川所说的‘大杀器’,其实是三样‘小玩意儿’:架子车、围栏和投石机。
架子车,还真就是一个架子车。
车上,支着一个架子。
架子的正面是一面能够折叠打开的护盾,包裹了夹层羊毛毡和牛皮,展开后足足有三丈二尺八寸宽、高为一丈二尺三寸;背面则是一架弩机……
也就是说,所谓的架子车,不过是改良简化后的‘金刚车’而已,只不过更加轻便,两三个兵卒即可推动,在一些山间小道上也能顺利通过。
至于说围栏。
好吧,当张安世第一眼看到这些折叠起来的精铁架子,并没有什么感觉,总觉得老师郑重其事的搬来一大堆废铁,好像没什么用处。
可是,当杨川让阿铁那帮半大小子演示一遍后,张安世登时便目瞪口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铁架子,一旦展开,可不就是精铁打制的‘鹿角’?
‘鹿角’又叫‘拒马’,是眼下最为常见的一种防御兵械,一般使用削尖了一头的木头交叉捆绑,排列几排或者十几排,是对付骑兵突袭的好东西。
“在附近有山林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快速制作一批鹿角,问题是,放眼望去,这方圆近百里,全都是草原、戈壁,根本就无木可伐,仓促之间,想要从运动战立刻转入防御战,有了这种围栏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似乎看出张安世的疑惑,杨川温言笑道:“所以呢,在没有开战前,便要充分考虑到开战后的所有细节,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遗漏,方能算得上一名称职的军司马。”
他没说称职的将军。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张安世这哈怂虽然厉害,但其军事天赋终究还是赶不上卫青、霍去病,那还不如趁早将其培养为一名优秀的军司马。
张安世听从杨川的建议,令人将那些‘围栏’藏于峡谷口两侧,一旦自己的兵马通过,便可在极短时间内,将那些精铁打制的围栏布置好,形成一道极具威慑力的防线,阻断匈奴骑兵的追击。
一场你追我赶的运动战,转眼间,就成了一场防御反攻战……
……
万事俱备,只欠一抽抽。
是的,准确来说,就是一抽抽。
面对残暴、血腥而狡猾的匈奴人,杨川其实并不能保证自己的诱敌深入之计能否奏效,便只能寄托在他们的‘脑子一抽抽’。
不过还好。
张安世亲率两千骑兵,故伎重演,在经过一番撩拨、挑逗和刺激后,匈奴人的两个万人队终于忍不住狂怒,气势汹汹的追了上来。
此外,数十里外,还有五六千人的一支骑兵,也向葫芦沟方向快速移动。
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极目远眺,苍茫大地上,张安世和他的两千少年骑兵‘抱头鼠窜’,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
陡然之间,那一队人马兜了一个大圈子,斜刺里的进入一片丘陵地带,终于将身后的两支精锐骑兵摆脱开来三五里之遥;然而,对方到底是匈奴的精锐,只用了不到一炷香工夫,便再一次咬住了张安世等人的尾巴。
看来,这两条大鱼终于咬死了钩子。
该到拉网收线了。
张安世一声呼哨,率先向葫芦沟方向狂奔而来;那两千少年骑兵精神大振,也是策马狂奔的跟上,很快的,他们便进入了葫芦沟。
紧跟其后的匈奴人不疑有他,继续猛追,也就落后三五里左右。
“阿铁,准备动手。”
“等到两支万人队完全进入葫芦沟,再行点火,力争将这两万畜生一网打尽!”
大战在即,杨川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脸的平静与淡然,可是,在他的眼底,却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嘴角挂着一抹古怪的微笑:“用旗语告诉另外的人,这边炮响时,葫芦腰位置即可点火。”
“至于地上埋设的那些大礼包,让等待命令,总归是要给这些狼日哈的一个天大的惊喜。”
就在那两支万人队快速进入峡谷口、杨川便要下令点火时。
突然,远远的,二十余里外,另有一支五千余人马的匈奴骑兵出现了。
“公子,点火?”阿铁问道。
“等等,”杨川皱眉说道:“二十余里外,又来了一支匈奴骑兵,人数在五千左右。”
阿铁几人闻言大喜,乐不可支的嘿嘿笑道:“那就等一等,让他们全部进去后,咱再点火?”
杨川回头望一眼葫芦沟深处,略微有些迟疑。
两万匈奴精锐,张安世在另外一头能不能顶住其猛攻?即便使用了先进的‘精铁鹿角’,可是,那也扛不了太久啊……
“等一下,让张安世他们先顶一会儿,”杨川终于下定决心,冷笑道:“这来都来了,不将其全部弄死,本厨子的这一番布置可就大打折扣了。”
“阿铁,给弟兄们传讯,葫芦腰位置暂时不点火,出口位置的那些大礼包,倒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先点火。”
“咱这一道菜,就叫硬菜……”
……
杨川的临时决断,可就苦了张安世和他的三千少年兵。
两万匈奴精锐骑兵紧紧咬着身后,只差三五里之遥,随便一个小小的变故,便可能导致被人给追上,分分钟被打出屎尿。
所以,部队进入葫芦沟,张安世喝令一声‘全速前进’,两千少年骑兵快速完成中途换马,快马加鞭,速度骤然暴涨一大截,终于将后面的追兵再甩开二三里。
不过,也就多了二三里而已。
对于精擅长途奔袭的匈奴精锐来说,二三里之地,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工夫。
好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训练、历练和磨合,这一支由三千匈奴少年组建的骑兵队伍,无论是在战斗力还是战斗意识方面,都有了一个长足进步,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基本能够做到心有灵犀的默契。
张安世等人窜入葫芦沟的那一刻起,另一头出口处,一千名少年在数百名工匠的帮助下,开始快速布防,将那些‘精铁鹿角’拉开、摆好,只留下一道不足十丈的口子,以便自己人快速通过。
同时,那百十辆‘架子车’也被快速推过来,就在‘精铁鹿角’的正后方一字摆开,弩机‘咔哒咔哒’响个不停,却是将第一批‘箭匣’卡在弩机正上方的箭槽里,犹如一百多头奇奇怪怪的凶兽,让那些正在忐忑的少年兵略感心安。
这也难怪啊。
他们这些少年人在张安世的带领下,虽然也打了十几仗,可是,每次都是袭营、骚扰、暗杀、诱敌深入,像眼下这种正面对抗的硬仗,可是一次都没有经历过。
蹄声隆隆,烟尘滚滚。
张安世和两千少年奇兵狂奔而来。
“快快快,鹿角合龙!”
“弩机角度调整完备,随时准备发射!”
“弓箭手准备!”
“……”
一阵短暂的纷乱后,匈奴人来了。
峡谷地形狭长、逼仄,两万人马无法全面展开,可是,一旦来到谷口这片宽阔地带,登时便露出其可怖的面目。
在这一刻,匈奴骑兵的可怕,终于开始展露。
与那些骚包的羌人完全不同,匈奴人不喜欢在马背上杂耍,也不喜欢摆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更不会发出各种怪叫、怪笑,自然便不像一群傻逼那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成为汉军弓箭手的活靶子。
匈奴人很沉默。
他们一个个沉默着,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基本没什么表情。
如果说有,那就是他们的眼睛很黑,黑亮,隐约间,似乎有森冷的气息在弥漫,让这一支军队看上去像一条凶狠的野狼,越是接近猎物,便越发的沉默、冷静而冷血。
尤其当他们看见,自己的猎物逃出生天后,竟然在一片甚为宽阔的谷口摆上鹿角、战车等,似乎想要在临死前蹦跶几下?
匈奴人很生气。
但是,生气的匈奴人更加沉默。
他们默默取下身上的硬弓,弯弓搭箭,在彼此距离尚有七八十步之遥时,射出了他们的第一波箭。
乱箭纷纷,攒射如雨。
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破空之声,第一波箭雨落在架子车的巨大护盾上,发出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有一些羽箭掠过护盾的上方,直奔数十步后的那一排骑兵而去。
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箭雨如期而至。
架子车的护盾上扎满了匈奴人的狼牙箭,就像一百多只瑟瑟发抖的刺猬,同样保持着沉默。
然后。
等到冲在最前方的匈奴人踏入五六十步时。
架子车后的弩机一阵‘咔哒’乱响,‘嗡’的一声,整个车身猛的向后一缩,便有一大片弩箭泼洒出去,转眼间,便将数百骑匈奴人覆盖其中。
没有什么十分夸张的场景。
那些身穿皮甲、头戴羊皮帽子的匈奴人中箭后,只会‘呃’的闷哼一声,便会连同胯下战马一起向前继续疾冲十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便成了一具死尸。
嗡!
嗡!嗡!嗡!
连续五波箭雨,将冲在最前方的匈奴人射死了几大片,那些凶悍的骑兵却还在向前猛冲,用手中的弓箭,进行徒劳的反击。
他们一个个的悍不畏死,面对汉军的这种弩机齐射似乎并不在乎;因为,根据他们的经验,汉人的这种弩箭最多只能射出三五波。
然而,这一次。
他们似乎有些失算。
因为,这一百多辆架子车上的弩箭,在射出五波后,只经过不到三五个呼吸的停顿,便开始了它们的第二轮齐射。
而且,第二轮齐射的弩箭,射程似乎更远、威力更大,带着一阵摄人心魄的破空之声,能将他们身上的两三层皮甲轻松射穿。
“弓箭手掩护!”
“变换队形,凿阵!”
匈奴人在谷口留下一大片死尸后,终于反应过来,一名不配拥有姓名的万户王厉声怒吼:“变换队形,凿阵!”
所谓凿阵,便是将骑兵的队形摆成一个尖刀形状,最为勇猛的百夫长、千夫长甚至万夫长是刀尖,然后,依次扩大,远远看去便如一把尖刀或凿子,疾冲向前,迅速扎进地方阵营。
汉帝国的北军中,便有一支不足八百的重装骑兵,专门用来凿阵。
如匈奴人这般身穿单薄的皮甲想要凿阵,只能说是无奈之举,因为,面对那十几排寒光森森的‘精铁鹿角’和泼洒而来的弩箭,没有铁甲护持的战马和骑兵,差不多等若是冲上去送死……
但是,就是这种临时的应变,却打乱了汉军的节奏。
当两个千人队猛冲而出,只用了七八个呼吸便撞上精铁鹿角时,另外两个千人队也动了。
他们选择了两翼冲锋,让汉军的弩箭不得不转变方向。
与此同时,随着一片乱战中,匈奴中军位置悄然冲出三支人数不详的队伍,同样摆出凿阵冲锋的队形,气势汹汹的向汉军方向冲撞过来。
张安世脸色苍白,与那三千少年射出一波箭雨后,怒吼一声:“前队列阵,立盾!”
“后队换钩镰枪,准备正面迎敌!”
他大致明白,就算汉军有十几排设计精巧、极具威慑的‘精铁鹿角’抵挡匈奴骑兵,可是,在如此不计后果的冲锋下,这一道防线根本就无济于事。
搁在以前,他早就领着骑兵溜之大吉。
可是,老师在此地苦心布置,自然是想要将这两万匈奴人尽数歼灭,自己一旦溃退,可不就坏了老师的大事?
不知怎么回事,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张安世满脑子都是杨川那温和的微笑,好像在说:“相信自己,能行的……”
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终于爆发。
三千少年兵,在张安世的指挥下,全部压上去,借助精铁鹿角、架子车举盾和他们手中的木盾,抵挡住一波又一波匈奴人的箭雨和冲锋;躲在后面的兵卒,手持钩镰枪,整齐划一的一顿戳。
戳戳戳!
血雨腥风,也无外乎此也。
每个人的头脸之上、甲衣上、兵刃上,沾满了黏糊糊、热乎乎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人血还是战马的血,总之,每一个人都很沉默,就在那里硬扛着,就像一台没什么感情的绞肉机,将源源不断冲上来的匈奴人戳死。
可能是一炷香工夫。
也可能是三五个呼吸。
这种战斗,考验的便是人类的坚持和韧性,考验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意志力,一旦开始松懈,便会如被烈火炙烤的积雪,一两个呼吸间,便会烟消云散。
对张安世等少年人来说是如此,对匈奴人,亦如此。
张安世的武艺不错,虽不能与卫青、霍去病那种猛人相提并论,但在同龄人中间,无论是十八般兵器还是力量,都能算得上是佼佼者。
可是,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状态下,他很快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疲惫和无力,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那些匈奴人疯了。
连人带马的猛冲上来,浑然不顾精铁鹿角将战马的肚子瞬间撕开几道可怕的伤口,就连肠子和五脏六腑都会喷出来,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在前排巨盾的空隙,张安世第一次看清楚,原来,匈奴人长这般模样?
眼窝略深,鼻梁略高,额头略扁平,眼睛大致有两三种,淡蓝色的,浅灰色的,黑色的,几乎每一个人都留着一圈大胡子,沾满了鲜血和汗水,看上去……吗的,看上去也不过如此啊?
一钩镰枪戳过去,还不照样在胸腹上捅出一个血洞。
往回一拽,照样削掉这些狼日哈的半截胳膊或一只手,让他们疼得浑身哆嗦,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负伤野兽般的嘶鸣之声?
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突然消失了。
张安世相信,那三千少年人应该都差不多,因为,就在那么一个瞬间,他明显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骤然弥漫开来,让每一个浸润期间者精神大振,猛的打上几个冷战,原本几近枯竭的血气之力,竟奇迹般的开始恢复过来。
“杀!”
“杀!”
“杀!”
骤然之间,杀声震天,直入云霄。
三千少年儿郎,在极度的疲惫、恐惧和紧张下,突然爆发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狂怒与杀意,让他们手中的巨盾更加牢固、稳定,让他们手中的钩镰枪也更加犀利。
这,便是老师经常说的勇气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安世恍惚想起,杨川曾经不止一次的教导他,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一场不得不拼命的战斗时,管他对面的敌人是天下第一剑客,还是凶残无比的匈奴人,往死弄就是了!
只不过,这是战争,并非武侠。
个人的感悟,在有时候其实微乎其微,根本就抵挡不住兵败如山倒的洪流,这三千少年郎,就算意志力再坚定上一万倍,也不过是将这种绞肉机的状态多坚持十几个呼吸、或者,几十个、几百个呼吸。
总体来说,这一仗,要败了……
张安世的鼻子突然一酸,想起了老师杨川,想起了父亲张汤,想起来三名小师娘,刘满、织娘、娜仁托娅……对了,还有那个刚刚拜入师门没几天的霍光。
那家伙虎头虎脑的,一脸的人畜无害,跟咱张安世一样,一看就是个老阴π。
可惜,从今往后,再也……
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
就在此时,七八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裂开来,地动山摇,无论是汉军还是匈奴人,只觉得呼吸猛的停滞了那么一瞬间,旋即,便被一股滔天热浪掀翻在地。
张安世被气浪掀起,向后飞出七八尺方才滚落在地,一颗心啊,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三千少年人都差不多,噼里啪啦落了一大片。
至于那些匈奴人。
好吧,除了冲在最前方跟他们拼命的那些匈奴人,同样被那一股无与伦比的热浪掀飞,重重落在地上哼哼着往起爬,被率先反应过来的少年兵胡乱戳死;谷口那片空地上,硬生生的空出了七八片地方,露出一些巨大的深坑。
深坑周边一圈,寸草不生。
深坑向外七八尺处,才是大片大片的残肢碎肉,有断腿,有断臂,更多的,则是各种动物的内脏和肠肚,花花绿绿的,血肉模糊,一时半会儿都分不清到底是人类的还是战马的。
这一场巨变,自然来自大汉厨子杨川的手艺。
他喜欢这种爆炒的感觉。
他称这一道菜为【硬菜】……
匈奴人被这十七八下炸蒙了。
尤其是那些距离爆炸中心不太远、但没有达到杀伤范围的匈奴人,被一股又一股猛烈的热浪掀翻,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像一群没有了视觉、没有了感觉、没有了听觉的僵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一脸的茫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
很多人的眼眶、耳朵、鼻孔和口腔里,缓缓渗出了鲜血。
这便是热武器的真正威力。
表面看去,热武器需要依靠弹片、碎石等杀伤敌人;而实际上,真正猛烈的杀伤,却还是爆炸瞬间形成的真空和那席卷而过的炽热气浪,会在瞬间将人类和战马的内脏震破,将一些比较脆弱的器官撕成碎片……
也许,这是开天辟地以来,黑火药的第一次发威。
就连远处指挥战斗的杨川,也是心神巨震,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葫芦沟的另一端。
“好了,可以关门了。”
眼看着那五千多匈奴人终于也钻进了葫芦沟,杨川一声令下,阿铁点燃了手边的四根引火绳。
轰轰轰轰!
随着四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葫芦沟的入口处,两边相距二十余丈的两座石峰猛的向上顶了一下,便缓缓软倒在地,无数的巨石泼洒开来,转眼间便封住了唯一的退路。
“给葫芦腰位置的弟兄传讯,可以点火了。”杨川淡然吩咐一声。
阿铁手中旗帜一阵挥舞,指令便发出去了。
随着几声轰响,葫芦沟被一分为二。
狭长而深邃的葫芦沟里,登时便传出一片喧哗与怒吼,还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和匈奴人绝望而狂怒的咒骂声。
他们是一群凶残而狡猾的敌人,这一下,谁都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被汉军引入一条真正的死地……
杨川侧耳倾听了几个呼吸,嘴角的那一抹古怪微笑,愈发浓郁起来:“阿铁,拿出咱们的另一样压箱底的玩意儿,以最快的速度,弄死他们。”
阿铁‘哎’了一声,手中两面旗帜使劲挥舞七八下。
于是,葫芦沟两侧的荒草丛中悄然出现数百人,这些人一阵忙乱后,推出一架又一架‘抛石机’;他们好整以暇的调整好抛射角度、距离,这才将一团团被捆绑得十分紧凑的干草放置在抛射架上,并往上面浇了一些黏糊糊的黑色油污。
点燃后的草团子猛烈燃烧,冒出一股浓烈的黑烟。
“发射!”
“发射!”
在旗语指挥下,将近两百架‘抛石机’骤然发力,将熊熊燃烧的草团子抛射出去,滴溜溜的向峡谷底部砸了下去。
浇了黑色油污的草团子,重重砸在地上,登时便溅起一大团火星;那些黑色油污也不知什么东西,即便飞溅在石头上,都要继续燃烧好一阵子,更遑论溅到人和战马的身上。
随着一阵如雨般的连续抛射,整条葫芦沟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一时间,鬼哭狼嚎。
战马哀鸣。
杨川站在一块山崖上,抬头看了看瓦蓝瓦蓝的天空和那鱼鳞状的千里长云,一脸温煦的轻笑一声,道:“还行,本侯的运气比诸葛孔明的略好一些。”
站在一旁的阿铁愕然问道:“公子,诸葛孔明是谁?”
杨川笑了笑,道:“卧龙先生。”
阿铁伸手挠一挠后脑勺,搓着黑不拉几的脸颊,嘟囔一句:“不认识……”
杨川暗笑一声,你小子自然不认识,因为,本侯也不认识啊。
不过,回头可以问一问司马迁,查一下诸葛家的族谱什么的,大约应该能够寻见几位孔明先生的老祖宗……
……
元朔五年,盛夏。
朔方郡沃野县以东三百里的葫芦沟里,有匈奴妖孽通过,想要前来围攻我朔方城,却不料因此而触犯天威,被天道丢下几道天罚神雷所击杀,沟中浓烟四起,火光冲天,哀号之声不绝于耳一日一夜方才停歇。
仅此一下,便灭杀匈奴孽障两万五千余,真正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
故而,这一条状若肥硕葫芦的大峡谷,又名为‘天雷沟’。
啪!
各位客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其实真要算起来,杨川的学问应该比董仲舒、司马迁任何一个人的都要大,毕竟,两世为人的阅读量就十分的惊人,干干丹丹就是千万、万万吧?
记得他当厨子时,最喜欢的便是秉烛夜读,上知天文(修仙)下知地理(盗墓),医学星象占卜什么的,都有所涉猎。
其中,最令他着迷的,却还是说书。
杨川固执的认为,说书人,是汉帝国上下五千年来,最有味道的一种职业,每一个说书人,总给他一种娓娓道来的、犹如老狐狸般的感觉,往往令他流连忘返。
长安城里便有说书人。
不过,杨川一直不曾听过,这两三年来,他要么是在种田、做饭,要么就是在坑蒙拐骗搞钱养家糊口,即便他曾经去过几次长安城,却委实没什么心境与时间,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百废待兴的朔方郡,如今也有了说书人。
东方朔。
好吧,这家伙总是不甘于现状,总能扑腾出一点新花样儿。
这位后世鼎鼎大名的‘怪哉先生’,自从跟了杨川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对于读书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似乎越来越不强烈了。
相反的,对于如何让百姓人有一口热乎饭吃,如何站着吃蹲着吃就是不能跪着吃,以及如何笑着吃而非哭着吃,却流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与坚持,即便是他现如今已然是郡太守治下的八百石官员,最喜欢的却是整日介的跟那些江湖儿女来往,与那些屠鸡宰狗之辈称兄道弟。
这一点,就连杨川自己都做不到。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军压城城欲摧。
匈奴人的两万多精锐骑兵,将朔方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驱赶数以千计的汉人和奴隶,连天累夜的在攻城,全城军民拼尽全力的守城,每一个人都在忙碌,将源源不断的木料、石头和羽箭搬上城墙,帮助一千郡兵拼死守城。
东方朔家的茶馆却热热闹闹的开业了。
名字很霸气:东方茶馆。
名为‘东方茶馆’,地点却在西门大街一带,就靠近朔方城西门不足三百步,匈奴人的一些羽箭,若在顺风的情况下,都会偶尔飘过来一两支。
他在店铺门口架起一溜齐的十口大锅,锅中炖煮着小米稀粥,里面还洒了一些杨川家的大枣、枸杞和冰糖,美其名曰‘八宝粥’,守城军民,无论老弱妇孺,皆可过来讨要一碗。
另外,他还摆了一个茶摊,一人一扇一尺,身后悬挂一面‘指天骂地谈笑风生说人间、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说书人’的大旗,喝一口杨川家的三炮台,说一段汉人如何欺负匈奴人的故事,倒也乐在其中。
不过,大家都在忙着守城,连着两三日,茶摊上的听众只有一人、一豹、两只大傻雕。
这一人,自然是杨川,一豹,自然是豹姐。
至于两只大傻雕,却不是杨川家的雕一、雕二,而是霍去病家的雕甲、雕乙,它们在三天前飞回朔方城,带来了霍去病、曹襄和那一千七百羽林孤儿的消息。
霍去病,就要回来了!
所以,杨川的心情就分外的好,都有闲情逸致跑出来听东方朔说书了。
对于十几日前的‘葫芦沟之战’,杨川选择了沉默。
他严令所有人等,对葫芦沟之事闭口不谈,有意隐去这一场大战的所有细节;当然,也包括可能获得的那一场泼天军功。
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底牌,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此外,他不想抢霍去病的风头。
甚至,有一句话他始终没有说出口,那便是朔方城外的这两万多匈奴精锐,也是他专门为霍去病、曹襄、李敢和一千七百名羽林孤儿预留下来的一道‘硬菜’……
一口气写下来,回头一看,竟然有九千多字,修修改改,还剩下八千多……本来打算拆分成两章发出来,看着好像多一些(厨子好机灵),可是,那种一气呵成的感觉就没了,便干脆一次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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