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高地远

苏易平生最恨两件事。

一是被人要挟，二是被人站在道德高地指手画脚。

而鹏妖王恰好前后把这两件事占全了。

但苏易却一点也生气不起来。

他只是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面色无比平静的鹏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

“狐兄，这是一颗珍贵的化形期妖丹。”

“吃了它后你很快就能恢复到渡劫前的状态，再次尝试化形。”

“你修行百载，夜以继昼，为的不正是这个吗？”

“如果换作狼兄站在这里，他也会劝你吃掉我的妖丹。”

苏易不言，墨绿竖瞳和橙黄横瞳毫不避让相互直视。

“不吃。”

“求你。”

鹏妖王目光微闪，毫不犹豫的跪下了另一个膝盖。

“你可是妖王，万千云峰妖族之首，你怎么如此泼皮......”

苏易愕然，墨绿竖瞳微微缩窄，主动错开了交织的视线。

白色狐尾轻轻卷起晶莹剔透的妖丹，苏易再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生气了。

因为他最恨的两件事，都是被自己最怕的人做了。

他最怕的便是如鹏妖王这般浑身圣光闪闪，能够舍己为公的烂好人。

在也没有触及自身利益时，苏易很难拒绝这些烂好人的崇高坚持。

反弹神通能反射亿万外力，却无法动摇自己心里那些作为人类的同理心和原则。

“对，我是妖王。”

“你也是妖王。”

鹏妖王起身，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抬眼望向无边苍翠的云峰山脉。

似要燃尽云峰的山火已然熄灭。

“妖王有妖王的责任。”

苏易同样转身望向已然恢复平静的云峰山林：

“好吧好吧，我再尽一些狐妖王的责任就是了。”

“但如果这个杀害狼兄的存在我们无法抵抗怎么办？”

狂风骤起，逐渐展翼的大鹏再次在云峰内洒下庞大阴影：

“那便说明天要让云峰妖族自此断绝。”

“狐兄，你且在此等待，不时还会有一枚妖丹需要你吞吃。”

“啊？”

苏易刚想问点什么，就见狂风裹挟中的大鹏直入云端，消失无踪。

“今天是什么妖丹疯狂日么，怎么硬要往我嘴里塞。”

回头看了眼那具无头的狼尸，苏易略微犹豫，寻来不少巨木枯枝将其尸身堆埋。

妖丹是妖族的精髓所化，妖躯亦有不少精粹。

他不想一觉醒来后，看见一堆食腐的秃鹫亵渎这具妖王遗躯。

“再见了，狼兄。”

“唉，没想到自己苦练习得的控火决竟在这种情况下排上用场。”

凭空出现的火焰点着枯枝，很快化作熊熊烈火。

苏易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将晶莹妖丹抛入口中，闭目伏趴在烈焰之前。

妖丹入腹，汹涌澎湃的法力立刻爆发，弥漫在了狐躯中的每一处细微之部，而后又如降在沙漠之中的暴雨，顷刻渗入消失。

苏易心神沉浸在狼妖王百年修行的记忆碎片之中，如漫步星海，丝毫没有注意到反弹神通忽然发动，一道白色幽影自他体内迅速飞出。

白色幽影高约五尺有余，不见面容，仅具模糊人形。

而自其被弹出白狐体内后，便一直低头盯着烈火照耀下的雪白小狐，别无动静。

良久，烈火将熄。

“有趣。”

“如此神通...着实有趣。”

白色幽影轻笑一声，单手一招，两枚晶莹妖王玉令自火中飞出，悬浮在空。

随后，幽影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苏易，缓缓飘向云峰西北侧，身影在轻声呢喃中逐渐消散：

“最后一次助你了......”

一只神情呆滞的鹦鹉从天而降，叼走烈火上的两块妖王玉令，继而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草！”

苏易自脑海中长河般的记忆碎片中挣脱，刚刚睁眼，就见一偌大虎头占据了整个视野，惊吓之下一句来自前身故乡的藏话脱口而出。

“啊！！！？”

虎妖同样吓了一跳，而后对白毛炸起的苏易憨憨一笑：

“大王饿了吗？”

“快滚。”

回过神来，苏易有些后悔把自己的妖王之位传给这只蠢虎，随后扫视四周，低头轻轻在地面上嗅闻。

根据前世苏易道听途说的一些犯罪学知识，杀人犯通常会返回犯罪现场检查自己是否有遗失。

虽然死的是一只狼妖，但道理是通用的。

几个呼吸后，苏易忽然抬头怒视坐在巨木高台边缘眺望的虎妖，有点想一尾巴把这夯货抽下去。

“你在鹏妖王的老窝做标记，真就不怕死？”

虎妖闻言虎躯一震，继而抖了起来，不敢回头。

因为大鹏已经从天而降，化作人形，面色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疲惫和哀愁。

苏易从他身上闻见了明显的血锈味，且新鲜程度各相同，似乎刚刚经历了不止一场搏杀。

“你...受伤了？”

“无妨。”

“狐兄，可有发现？”

鹏妖王似乎非常着急，眼中莫名的狰狞一闪而逝，身形也出现了几分不受控制的颤抖。

“没有。但能肯定杀害狼兄的不是妖族。”

“狼兄一直在御使妖王令，玉令别无异常。”

“还是修士的可能性最大，起码是在凝婴之上......”

苏易摇摇头，随后用复杂的目光看向猛然用力按住心口的鹏妖王：

“鹏兄，你都知道了......”

“我很抱歉当时隐藏了李玄天的存在。”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迁怒到那名筑基女修。”

“抱歉。”

他借狼妖王的视角，看见了鹏王弑子的全过程，也听见了大鹏与狼妖王告别时的那段话。

也知道了导致李玄天死而不僵的归一道法。

“归...”

血花四溅，右手没入胸口，鹏妖王眼中瞬间清明，抬头看向苏易快速说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

“狐兄，自吞噬被李玄天侵染过的小妖妖丹之后，可曾在脑中冒出莫名的低语？”

“没有，归一道法对我无效。”

苏易垂目，能够隐约猜出鹏妖王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解决李玄天。

“太好了。”

“狐兄，告诉我......”

“你可愿作最后一次云峰妖王？”

苏易抬头，凝视着那一半清明，一半狂癫的橙黄横瞳：

“我...我愿意，我愿意还不行吗！”

骨肉破裂之声骤然响起，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伸至目光闪烁的雪白小狐面前，鹏妖王原本狰狞扭曲的俊脸上露出几分轻松：

“狐兄，再赌一次如何？”

“赌什么？”

苏易垂目看着这约定中的第二颗妖丹，血红晶莹，犹如宝石。

“以我妖丹为彩头。”

“我赌你会解决李玄天，解决扰乱云峰平衡的一切因素。”

狐尾轻轻卷起鹏妖手中的晶莹妖丹，鲜血瞬间染红了原本纯白如雪的狐尾：

“我接受......”

“我认输。”

白身红尾的小狐人立而起，举爪投降，一口咽下了尚且温热的大鹏妖丹。

更甚之，苏易又用尾巴卷起身边的荷叶包，倒豆子般将其中十数晶莹妖丹倒入口中。

鹏妖王哈哈大笑，身形快速膨胀恢复为大鹏真身，不再压抑脑中犹如惶惶天音般的万声吟唱，展翼仰头发起一声破云尖啸：

“归一！归一！归一！”

“归一...归他的鸟一！”

狂风骤起，庞大的气流将落日巨木宝巢内的所有往日残骸一扫而空。

大鹏扶摇而起，直入青云。

“不必担心我的肉身成为李玄天新的温巢。”

“天高地远，天高地远，我倒是要看看这天究竟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