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变

云峰南山，碧波湖心，水烟迷濛。

竹筏之上，一狐一人各自手持木竿垂钓，静默无言。

俄而一道庞大阴影缓缓自深湖内浮现，在翠玉般的水面上荡起一道不断扩大的涟漪。

苏易心神一动。

竹筏上的人形瞬间化作一摊蠕动血肉。

继而又如蛛网般扑撒散开，覆盖在了水面上的狰狞水怪之上。

注视着蠕行血肉钻入水怪尸体内消失。

听着后者体内传出的无数撕咬声和咀嚼声。

苏易晃了晃尾巴，又丢出一具山猪尸体进水补窝：

“唉，怎么感觉自己的画风越来越歪了。”

“还好我只差半步经验条就满了，以后也用不上这东西了。”

“就是不确定这东西现在变成了妖，还是一件诞生器魂的法宝......”

天地万物皆可开智化妖。

由归一法凝成的血肉皮壳亦是如此。

前夜。

在苏易矫正完半妖犬伍“我是人”的错误认知后。

原本只是一团无意识血肉的皮套法器，忽然发生了些许微妙玄奇的变化。

而后苏易的神魂内便多出一道信息：

“爹爹，饿饿，饭饭。”

有生机而无生命的血肉之中，诞生了“灵”。

空气中荡起一道涟漪。

白道琼从涟漪波动中一步踏出，手持鱼竿竹篓出现在竹筏之上。

后者轻车熟路地挂饵抛竿，转头看向苏易：

“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么。”

“妖？灵宝？还是你的分出的神魂碎片有了自己想法？”

“亦或者只是你最近压力大，精神上产生了幻觉？”

尾巴一晃躲过了白道琼悄悄无声息摸过来的手。

“前面三个都有可能。”

“最后一条不可能，因为我一点压力都没有。”

苏易抬爪一招，干瘪的水怪尸骸内顿时冲出一道血红残影。

这鲜艳了几分的蠕动血肉落在苏易身后的白狐尾边，体积不断凝缩，外表生出细长白毛。

只是一个呼吸。

一根与原装无二的新狐尾就此诞生。

“唔，不错嘛。”

“好徒儿，伸过来给我试试手感。”

白道琼伸出手，却见苏易背后那两根外表相差无二的狐尾中。

忽的飞出一根来，在半空中不断变大，最终缠向了自己身上。

“嘶，真是有了灵智啊。”

“应该是妖。”

感受着这根活泼狐尾上，那满溢而出的亲近意味。

白道琼索性把脸埋进白毛之中，连手中的鱼竿也懒得再握。

苏易则是默默使出最近获得的神通，把即刻没入深湖的桃木鱼竿捞回。

顺势还带上一条大鱼入了竹篓。

“不太像是妖，或者说一般意义上的妖。”

“我已经让虎妖试了，它不受妖王令的管辖。”

跳到水怪干瘪的尸体上使用神通夺萃，苏易说道：

“法宝的话。”

“这只是李玄天用归一法，集合几万小妖血肉中的分毫，凑出来的聚合体。”

“都只是些普通的妖与兽，又不是几万只神兽仙灵的血肉精华。”

取出青红长剑，苏易用尾巴卷住剑柄轻轻一挥。

墨绿如翡的湖面，无声分开一道八丈长的裂口。

“更何况灵宝是积韵成灵，威能莫测。”

“他先前连一丝灵韵都还未产生。”

淹没在狐尾长毛中的白道琼，双手扒开柔滑的白毛。

继而从中探出头，问道：

“所以这小家伙是和我为同类？”

抬爪一招，缠在白道琼身上的偌大狐尾，重新飞到了苏易背后。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依我的直觉，这是归一法本身成了妖。”

千万里之外，归一仙宗。

寂寥无声的苍翠孤峰，一座精致的玉亭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一身黑色道袍的垄世明，与一袭血色道衣的李火相向而坐，相顾无言。

良久。

“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可这次我分明已经认清了梦境和现实的界限，确定自己所见非假。”

“更何况世明师哥，你应该也看见了......”

眉眼本身就柔和的李火。

现在身上又多了几分阴柔气质，配之一袭血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幽清的意味。

“嗯，我看见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你又起了顽劣之心，装成师尊的样子来骗我。”

垄世明眉头紧皱，声音反而透着一股迷茫，喃喃道：

“但怎么会，怎么可能。”

“像师尊那样的存在，早就应该超凡脱俗，不会有，也不应该存在那种概念。”

“虽说化神境有五衰缠身之说，但表现并非那般...不符常理。”

“更何况师尊是不是化神境还不好说。”

铜钱法剑微微闪烁，李火轻声道：

“我们还是先叫玄天先回来一趟......”

缭绕在玉亭四周的云雾忽然开始凝聚。

白玉霓的身影并未出现，只是柔和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为师很好，不必去打扰玄天。”

“只是修行方面出了点岔子罢了，无伤大雅。”

“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你们记得勤加修炼，莫要懈怠。”

白玉霓的声音同先前凝聚的云雾一同消散。

玉亭内再度恢复寂静。

良久。

垄世明幽幽一叹，起身捏了个法印，唤出一架飞舟：

“算了阿火，你也是知道师尊的性格和修为。”

“她若真的认定一件事，那边无人可以违背。”

“我先走了，因为最近她...按规律快回来了。”

“我还欠合欢宗最后一个人情。”

飞舟遁光升腾消散，转身消失在天际。

李火轻轻摩挲着手中青铜法剑剑柄上的凹凸纹路。

想起自己还是一介凡人之时，那疾病缠身之苦。

想起万千梦境中，曾经切实体会过的各种疾苦怪病。

想起自己被师尊捡回归一峰后，与之渡过的数十载时光。

良久。

李火轻笑一声，双眼缓缓闭合，趴在了玉亭中的小桌之上。

“是啊，师尊修为通玄，又入了归一法的最后一境。”

“这世间何处不能去，何物不能得，何事不能做。”

“又怎会如那凡人似的，生起病来呢？”

在意识逐渐陷入无边的黑暗，跌入那森罗万象的亿万华光世界群落之前。

按照以往的小习惯，李火眼皮微抬，露出一条小缝。

玉亭外的群山寂寥凄清，薄雾弥漫。

“雾...好像变大了？”

一抹来自现实的疑惑在李火心中出现。

但眼前旋即眼前一亮，他的意识淹没在了一处幻梦世界之中。

“你好，远途而来的客人。”

“欢迎来到病城。”

云峰山脉北山，妖王石亭。

苏易哼着家乡小曲，抬头将递到面前的悟道茶水抿了一口。

血肉法器虽然已经诞灵，但并非不能用。

相反，有了灵智之后，这皮套穿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与其连接的五感灵敏度，现在都可以随心调节。

甚至还能远程操控，给自己端茶倒水。

除了灵智还有点缺乏，无法与其流畅对话外。

其余表现皆与前世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共生体”无二。

“唉，要是没有修士捣乱，这日子该多好啊。”

苏易感叹一句，再次从一旁的煮茶小壶中加满了悟道茶。

忽然。

天边亮起一个明亮的闪点，继而半个天空都如被点燃成了赤红。

“嗯，流星？”

“不，不是......”

一股若有若无的明悟和危机，突兀在苏易心头迸发。

这东西是冲着自己来的。

庞大到极致的法力洪流顷刻扩散，将石亭四周囊括其中。

继而灵光一现，苏易纵身一跃，跳到外置皮套的怀里。

一个呼吸间。

笼罩在烈火之中的头颅划过长空而至，却在接触到法力屏障的前一刻戛然止步。

火焰消散。

悬浮在半空在晶莹头骨的内部。

顷刻间开始依次长出髓质、血管、皮膜、血肉、和皮肤。

不多时。

一颗眉眼如画的女子头颅出现。

而后头颅下部又生出一截脊柱。

虚空忽然出现一条白嫩手臂，握住脊柱的末端向下一拉。

完整的脊柱被拉出，并快速生出整个身躯的骨骼。

血肉自白骨上萌芽，内脏起始于微末，皮膜将内外阻断。

一具完美如画的女体出现在了苏易面前。

女体忽然挪动右手握住左臂。

随意般将其拔断后抛丢，抄起悬浮在空气中的另一条手臂按在左臂断开处。

俄而女子睁眼，一双细长桃花眼满是笑意：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小师弟，师姐特意来找你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