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元旦的老天桥格外热闹。这里早些年开发出了一条步行街，沿街十几里都是商铺，中间大广场上总是老少皆有。今夜，高处的大屏直播着某卫视的跨年晚会，整个广场都响着喜庆的歌声。

陈茶裹在羽绒服里，戴着黑色的口罩，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帮郭秀整理摊子上的小饰品。

郭秀坐他旁边，替他挡了吹过来的寒风，又把陈茶衣服上的帽子给他扣上。等陈茶看过去，郭秀就道：“你容易感冒，还是戴上帽子。”

陈茶低头继续手上的事情。郭秀手巧，自己买材料动手做了这些饰品，好看实用，卖得又不贵，很招女学生的喜欢，所以像这样放假的日子，生意还不错。

有年轻的情侣过来，没有了校服却也是学生模样。女孩子拿着头饰一样样往头上比较，喊男生帮他选，问哪个最好看，得到了回答却又不满意，说这个也很漂亮也想要，男生就出钱都买了下来，女生接过包装好的饰品，笑着和郭秀道谢。

陈茶抬头看了一眼，没移开眼光。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甘心。

天色又暗沉了几分。见没人过来了，郭秀拍了拍他的头：“你坐会儿，我去买杯喝的。”

陈茶便一个人坐在这里，沉默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你……你好。”一个露着怯的声音说道，“这个怎么卖？”

陈茶看过去，对方蹲着身和他平齐，身材有些微胖，一双眼里望过来不知含了什么情绪，却给他一种那似乎要溢出来的错觉。

冯思凡被他盯出几分不好意思出来，见他不说话，指着面前的饰品又问了一遍：“请问这个怎么卖？”

陈茶随着她手指看过去：“哪个？”

冯思凡收回手指：“这里所有。”

这里大概还剩二十件饰品，陈茶粗粗算了下总价，又看着她：“你要买全部？”

冯思凡在他的视线里一顿，连着“嗯”了两声，又道：“我以前也来的，挺喜欢这些。”

原来是个常客。

陈茶把饰品装好给她，低着头在收东西。冯思凡起身道了声谢，被大屏上投放出的灯光闪得眨了下眼，在这哄闹的人声中笑了笑：“祝你元旦快乐。”

陈茶抬头看时，女生已经转身离开。

郭秀回来，惊讶：“都卖了？”

“嗯。”陈茶坐在小板凳上，接了她递过来的热牛奶，手上一时无比暖和。

郭秀笑着打趣他：“儿子这么会做生意的吗？”

陈茶没说话，捧着牛奶看大屏上的晚会，广场上人又多了些，都是来此跨年的。

郭秀坐在他旁边，跟着他一起看：“我们今年也在这儿跨年吧。”

“十！九！八！七……三！二！”大家跟着大屏里一起倒数，“一！”

远处江边有烟花绽放，大家各自抢做祝福的第一人，喊得比谁都大声，好像要把所有的好运都喊过来。

李乐然凑在路盛星手机边笑着大喊：“路总元旦快乐，新年快乐！林子曦你慢了！我是第一个！”

路盛星望着他嘚瑟的样子，也笑了。林子曦听到他的笑声，在手机另一头故作生气：“李乐然怎么这样！？”

“虽然有时差，但还是元旦快乐。”

路盛星一声祝福，把林子曦搅得结巴了：“哦，哦，好，你，你也元旦快乐。”

陈茶看见路盛星了。他先是看到了李乐然，对方大摇大摆地拿着荧光棒晃，然后他又听到了李乐然在路盛星旁边喊。而路盛星打着电话，笑得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温柔。

陈茶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刚入口的热牛奶明明放了糖，他一点儿也尝不出，甚至觉得苦。口罩之下看不出神情，他只那双眼露出了那么深的悲伤，他好想让路盛星瞧一瞧这边，哪怕只是随意地一瞥，看看他有多伤心，然后来给他一颗糖，安抚掉口里的苦。

大概天上哪路神仙听到了底下人的心声，路盛星挂了电话，还真看了过来。

陈茶迅速低头，把帽子拉得更低，这下连眼睛也没露在外面。

路盛星也仅仅是随意地一瞥，又移开了视线。

元旦假后，又是处于其中只觉漫长的学习生活。

路盛星某天突然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冬天。

陈茶一边疑惑他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一边抄着文章。

路盛星没再提这个话题，看了看他抄写的东西：“你是有多喜欢这篇文章，都抄了十遍了。”

陈茶笔一顿，又继续抄写，没有理他。

阅读老师打印了十几篇文章，课上会抽时间讲一讲。

他手上这篇讲的是追逐，是近期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学生习惯写结构严谨的议论文，这篇独树一帜，满篇抒情，又不至于飘飘然不知所云。

“我不敢同他交流，一个眼神也小心，我便只看窗外的云，我问过云千百个问题，可云缄默不言。”路盛念了出来。

前边何恬举着文章赶紧接上：“云明明在追着风，她又为何不可怜同样处境的我和我说说话？云啊，我想啊，我想啊，我想追着那道光，我话还没说完，你又被风吹散在天空，哦，你是在告诉我我将体无完肤。”

展语佳看着何恬故作深情，哈哈大笑：“云都要被你吓跑好不好。”

何恬叹了声气：“老师喜欢的文章都太酸了，这明明就是一篇暗恋的独白，这是鼓励咱们恋爱？哎哟，念一段我都起了鸡皮疙瘩。”她转去看路盛星，“路总你说是不是？我看看这作者谁，冯思凡？不认识，听起来像个女生哈。”

陈茶抄完了这遍，拿了自己做完的数学试卷去了办公室。

上课他就回来了，试卷上多了红笔勾画的痕迹。

刘海川正在讲这张试卷，陈茶满张都是红勾，却听得比谁都认真。

路盛星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斜靠着墙，不愿意拿笔出来做笔记，边听边拿余光瞧身边的人。他只觉得，陈茶在冬天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克制，而且还是对着他的。再难的数学题他都有思路，而这点儿没有来由的拒绝靠近让他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陈茶还是话少，除却逆天的成绩，其余方面在班上的存在感很低，从不参与别人的话题，从没被周围的笑话逗笑过，从来都是一副没有朋友的样子。

睫毛微微卷着，眼尾微微上翘，鼻子到下巴延伸出秀气的弧度，他正在低头看试卷，乖巧得能让人生出莫名其妙的保护欲。这样好看，别人却好像从未发现过，路盛星不是没有疑惑，到底怎样才养得出这么……一尘不染的样子？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路盛星看他露在外面的手指，由于格外白皙，冻出来的红也格外显眼。

自己的手在兜里放了大半节课，里头倒是暖和得不得了。

“真难搞啊这个人。”路盛星想。

想着想着便坐正了些，靠陈茶很近，把他冻得冰冷的左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陈茶睁大了眼睛，眼里诧异万分。路盛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陈茶转头看后头两人，那两人在刘海川的催眠曲里昏昏欲睡，压根没注意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路盛星朝着他笑了笑。

陈茶本能地要把手拿出来，路盛星扯住了，握着他的手压着没让他出来。

陈茶只觉得热气从手蔓延到了头顶，他要不合时宜地冒烟了。

路盛星又搓了搓他的手，似乎要帮他迅速暖和起来，陈茶简直腿软。

他十分焦急，用口型道：“你干什么？”

路盛星还真的是没见过他太多表情变化，这下见着了，逗他的心思更重了：“我见你冷，给你暖暖。”

如果对方是李乐然，只怕要自己把双手送上来还喊一句路总求暖手，而陈茶好像架不住这样的帮助。路盛星觉得这对陈茶而言，恐怕更像是调戏，他暂时只想到了这个词。

他看出来了，这样的调戏让陈茶有了更多的表情，对方脸皮太薄了。

陈茶直到下课才收回自己的手，沉默了两分钟，有些生气：“你别这么做了。”

路盛星无辜地看着他，似乎在控诉他为何生气：“怎么了，我是你的朋友。”

陈茶还要说什么，路盛星指着一处地方让他看：“我做得哪儿过分了？”

那里两三个男生抱着抖脚取暖，还在女生面前故意互相发嗲。

陈茶收回视线，感觉自己小题大做，更感觉自己的反应在路盛星眼里恐怕十分荒唐，这下心里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他是想要触碰他，可这又和他想要的不同，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矫情些什么。

“总之，不要牵我手了。”

路盛星见他气得不想理人，觉得这样外露的情绪可比之前生闷气的样子有趣多了。

“干嘛啊？”

“你一碰我我就想……”陈茶被气糊涂了，及时收住了话，“路盛星，你别碰我。”

路盛星见好就收，笑了笑，又从书包里抠出一颗糖：“不是什么大事，别往心里去，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