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上）

所谓的酒量有长进，无非是喝多了以后对自己的控制力强了。当年借着一瓶啤酒就能撒娇耍赖的人，今天这一轮喝下来，明明脚步都不稳了，却还能扶着墙一言不发地硬撑。

“你等会儿！贺凌风！”林鸿刚把车停稳就来追他，架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你急什么，我还能把你扔这不管啊。”

“我行……不早了，你回去吧……”

林鸿没说话，扶着他进电梯。

“你走吧我自己行。”贺凌风吞了口唾沫，强压住吐意告诉自己：不能吐啊，喝成这样就够丢人的了，再吐在他面前……

林鸿看贺凌风这魂不守舍的样，好像不太想自己进他家似的，“你家有人是怎么的啊？不方便的话我送你到门口，不进去。”

一听这话贺凌风来气了，心想你以为都和你放就放，还能再找啊。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了林鸿一把——结果把自己绊倒了，连带着把林鸿扑在了墙上。

林鸿下意识伸手一挡，不想正扶在他肚子上，贺凌风顿时觉得满胃的酒压不住了。

进门，贺凌风先冲进厕所吐了个痛快，也不顾忌在林鸿面前丢不丢人了。林鸿在他这屋里转了一圈，别说人了，连张桌子都没有，就一个硬壳旅行箱摆在客厅中间，旁边有一本又厚又大的书。林鸿叹了口气，想给他拾起来，蹲下后立刻明白了——这是放在地上充凳子呢。

“你睡哪啊？”林鸿弯腰在他身边放了杯水，靠着门框问。贺凌风喝了两口，朝他身后一指。

腿跪麻的贺凌风站起来一踉跄，又坐回去了。林鸿赶紧上来继续把人扶住，推开了卧室的门。

开灯一桌上有灯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依旧看不出一点家的样子。

“这房子你长住吗？要不我找人给你装装，你这……”林鸿想说你这连个宾馆都不如啊。

“不，我书没念完呢，开学就回去。”

贺凌风遮着眼，开口想叫林鸿关灯，却卡在了称谓上。俩字的名就这么个不好处，怎么叫都别扭。好在林鸿善解人意，没等他开口就把壁灯关了。

林鸿欠身开了桌上那盏小台灯，昏弱的光照得人心里一软。

林鸿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不知道醉酒的贺凌风是怎样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但他看着贺凌风一点都没变，还是他爱的模样。

贺凌风的骨头长得正，当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赋予了他同龄人所没有的英气，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如今林鸿一看，发现他与同龄人还是不同，在大家都忙着发福忙着和头发说再见的时候，贺凌风竟留住了那份少年气，在他在凌厉的下颌和匀称的手臂上。

贺凌风现在，浑身没有一处不难受。胃疼是让那帮没好没歹的老同学灌的——大家的好班长回来了，哪有不多喝的道理啊？头疼是刚才吐的——太阳穴抽筋似的跳。可心也跟着疼是怎么回事呢？贺凌风从指缝里瞧了眼林鸿，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林鸿拉过了屋里唯一的椅子靠着他的床坐下，续上了刚才的话，“读到哪了？”

“博士。”

“真厉害。”林鸿笑了，是衷心地替他高兴。

“你呢，工作了？”

“嗯，大学一毕业就工作了。”

大学，一提大学贺凌风更难受了。他俩高二在一起，大三分的手。在一起是他说的，分手是林鸿提的，分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过后林鸿就把所有的号都换了，贺凌风连个挽回机会都没捞着——当然他也不会想着挽回，毕竟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得多不要脸才能继续往上贴啊。

可是今天骤然一见他，借着酒劲，贺凌风忽然不想要脸了。

“壮壮怎么样？”壮壮是贺凌风的狗，自从高二就养在林鸿那里了。

“没了。”林鸿没滋没味地说，“前年没的。”贺凌风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十岁……”俩人同时报出了个数。

“你怎么知道它几岁？”

“你给我的时候说过啊。”

十岁，着实不算长命的家犬。

“对不起啊，”林鸿叹了口气，“应该能活更久一点的，是我不太会养。”

“是我不好，我就不该把它扔下。”

他们的爱情也是一样，就这么被丢下了，没养活。怪谁呢？林鸿知道怪自己。

“跟着我没少受苦……”林鸿漫不经心地说，一瞬间竟不知自己在说谁了，狗还是贺凌风呢？好像都挺苦的，好在贺凌风离开的还早些。

我倒是想跟着你受苦呢，你不要啊，贺凌风心酸地想，手在肚子和胸口上胡乱揉了一把。

“难受吗？”林鸿问，“我给你弄点热乎的吃？”贺凌风摇摇头，说吃不下。

林鸿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却也不想走，他想在贺凌风身边再赖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咱俩怎么……走到这了呢？”沉默的贺凌风忽然开口问他。

林鸿的手紧张地一攥，接着他强迫自己把手展开，手心贴在裤子上来回搓了几下，“这不同学会嘛，你喝多了，林雏本来要送你的，结果她有事又让我送……”

“不是，”贺凌风叹了口气，转身过来凝视他，“我是说你、和我，怎么走到这一步了？”

林鸿猛得站起来险些把椅子撞翻，“你看都十二点多了……我、我还加班呢，你也抓紧休息吧。”转身就要走。

“……林鸿，”贺凌风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心动过却不得善终的人往往羞于认命，他们固执地相信自己还有机会，只在深夜或者醉得一塌糊涂时一摊手，大大方方地承认——还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走到门口的林鸿停住了。贺凌风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丝毫不掩饰对林鸿的旧情，他把自己的爱意完完全全摊在他面前，就差说出那句：我还喜欢你啊，可不可以不要走。

林鸿狠不下心来了，他立刻折回去一脚踹开碍事的椅子，把贺凌风压在床头上吻了个没够。

第二天早上，林鸿醒了看见贺凌风塞在他手里的纸条，“衣服太脏，送去洗了。”桌上还有他家的钥匙。

林鸿拿起手机就看见林雏催命似的发了好几条消息：“记得给我的宝贝换机油哦！”

“我查GPS发现我车在一陌生小区停了一晚上”

“嘿嘿，你俩干嘛了”

林鸿往床上一躺，颓废极了：我昨天晚上就不该接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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