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芽

林鸿消化了一路林雏关于“我不喜欢男的”的言论，到了家还是觉得心里堵。

他无视了三个兄弟的游戏邀约，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怎么就突然不喜欢男的了呢？还是她一直不喜欢男的？想到这林鸿才发现她从来不缺人追，也确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之前还以为是那些男生不够好，现在看来可能是因为这个了。

在当时，同性恋虽然不是稀奇事，却仍是“不可说”的。

大部分人还不能接受，很多说自己能接受的人，也只是能接受一点经过艺术美化的恋情，在现实中真的见到还是会觉得猎奇。

林鸿在搜索栏上打下“妹妹不喜欢男的怎么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搜索。他把能看的都看了，看到了好多讲述如何“矫正”这种想法的，那些离奇的做法让他无法理解。林鸿越看越觉得沉重，索性关了手机，清清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日头已经偏西了，林鸿起床洗了把脸，一鼓作气敲响了对面家里的门。

林雏在门口探了个头，警惕地问：“干嘛？”

“换衣服，出门。”林鸿神情严肃，让人无法拒绝。

林雏穿上外套就跟他走了，“去哪？”

“买年货啊，总不能年二十九现买去吧。”

小商品批发市场里，林雏自如地跟老板讨价还价，原则只有一个——先打对折。

有几次，林鸿觉得老板都要恼了，赶紧把她拉走，结果刚走出没两步，老板又把人叫回去了，“拿着吧，大过年的，我就当赔本赚吆喝了！”

心满意足的林雏乐呵呵地接过来，“谢谢老板，新年发大财啊。”

林鸿看了她一眼，跟她一般大的孩子有几个会为了一副对联几张福字在众目睽睽下和卖家来一番唇枪舌战呢？

林雏被盯得不自在，推了他一把，“给我买糖炒栗子吃去。”

林鸿乖乖去了。

栗子仁黄澄澄的，甜倒是甜了，就是有点干。

“好干啊，我还是喜欢吃软一点的。”林鸿抛起来用嘴接住，发现不如自己想象的好吃。

“我就觉得干的好吃。”林雏说着把他手里的一包都抢过来自己拿着。

“这个就是山上的普通栗子，那个软的是油栗……同样是栗子品种不同，人对它们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林鸿别别扭扭地开口了。

林雏觉得他是想说点什么，但还没找到切入点，就没插嘴，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我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吃软的你喜欢吃干的就觉得你这样不好……就像有人爱吃辣有人爱吃甜，都没什么的。”林鸿深吸一口气，“你喜欢什么都好。”

一个新鲜的栗子仁从林雏手里滚落，她抬头看看林鸿，他正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她。

林雏不辞辛苦地绕到另一边，才发现他眼梢有点红。

“天，你至于嘛，明明是我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了，你怎么比我还委屈？”林雏笑着推了他一把。

“我这不是觉得你很不容易嘛！”林鸿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哥——”林雏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对他伸开手，“抱一个。”

林雏安慰似的拍拍他的后背，“心意我领了，但说实话我没什么感觉，就算你因为这事疏远我讨厌我我可能也不会太有所谓。”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嗯，我知道你不是。好了，你别哭了行嘛，不知道还以为我着怎么你了呢。”

林鸿眉毛一挑，语气到神态都变了：“我哭，你哪只眼看我哭了？”

林雏知道他泪点其实挺低的，也很容易感情用事，小时候还因为爱哭这事挨了不少打骂。

不知道当年因为他爱哭对他非打即骂的人看到他现在的变化会作何感想。

不过他大概也看不到了吧？最好看不到了。

林雏轻松地笑了一下，拉着林鸿过马路。

“晚饭过来吃吧？”

“不了，去网吧吃泡面。”

“寒假才刚刚开始，你悠着点儿啊。”

刚走过下一个路口，林鸿就把东西都塞给她，“走了。”

“喂你好歹帮我拿上去啊！”

“你可以的，加油！”

“林鸿！”

林鸿对她招招手，欢快地跑远了。

“放假啦？”韩岳一见林鸿就殷勤地围上来，没看见林雏有点失望。

“放假了。”林鸿看着他，心情很复杂。

既有点可怜韩岳爱错了人，又觉得他这个执迷不悟的劲有点好笑。

虽然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但总的来说是特别好。林鸿一激动，把韩岳拉过来抱了一把，又依次抱了抱罗辰和丁凡，罗辰看见他，诚惶诚恐地摘下耳机来问他怎么了。

“想你们啊！”

没心没肺的丁凡还沉迷游戏，头也没回，因为带着耳麦，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谁家姑娘胸这么平，一来就投怀送抱啊？”罗辰拍拍他，示意他回头，丁凡说：“等会儿，哥哥就快赢了。”

要搁以前林鸿早关他显示器了，谁让今天心情好呢，林鸿凑过去就看着丁凡那边正好弹出胜利的画面，比分还挺高，“不错嘛。”

丁凡听见一哆嗦，“哥……”

林鸿拍怕他肩，坐边儿上了。

三人对视了一下，不知道林鸿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坐在那还哼上歌了，虽然还是跑调，听不出哼唧的什么。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罗辰大着胆子问，

“啊？没有啊……”林鸿这么说着，但是嘴角忍不住想翘起来。

突然，他放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的瞬间，罗辰和林鸿同时看过去，但是罗辰还没看清楚屏幕就被林鸿盖住了，接着他拿起手机，一句话没说就往门口走。

“干嘛去啊？”韩岳问他。

“上厕所呗，能干嘛啊。”林鸿头也不回出了门。

“他这是去哪尿啊？厕所在……”韩岳迷惑地往后指。

“不懂了吧菜鸡们，咱哥这是有情况了。”矮个子的丁凡一勾他俩肩膀，把俩人拉到自己身高的水平，三个人一齐朝门口看去。

网咖的红白灯箱旁，林鸿盘腿坐在水泥台子上，一会儿打字，一会儿看天，但一直咬着嘴唇笑。

“刚才那消息谁发的？”丁凡问罗辰。

“没看清，他捂上了，反正是个俩字儿的名。”

“别管是谁，他肯定对人家姑娘有意思！你看他乐的。”

林鸿现在站起来了，绕着灯箱打转，一会儿捏捏鼻子，一会儿揉揉嘴唇，像一个突然发病的多动症儿童。

“想想他之前那几个女朋友，有这待遇吗？”被问到的两人把头转得比隔壁理发店的三色柱还快。

林鸿初中有名有姓地谈过五个女朋友，看着不少，但各个都是闹着玩一样的，关于这点贺凌风还真是蒙着了——林鸿确实来者不拒。

这五个女朋友无一例外，都是女生表白，女生提分手。原因也大同小异，都说是林鸿心不在焉。

林鸿为此被喊了两年多的“渣男”，只有这几个人知道他是真的委屈。

什么“上完了就踹”，都是谣言，这五个里和林鸿真正接过吻的都没几个。

对于这点丁凡是很不理解的，“谈恋爱哪有不亲嘴的？”

林鸿的回答是，“没想起来”。

事实证明只是人不对而已，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林鸿也是一样手足无措。

“我真是太想知道究竟是哪路神仙把他给拿住了。”丁凡把这个“太”字加了两遍重音，作为四个人里最先开窍的，不仅对自己，他对剩下三个人的感情也特别上心。

“这么八卦呢你这人……”罗辰也好奇，但没什么表现。

“辰儿，你看那样的都想开花了，你什么时候也发个芽啊？”

“大约在冬季。”

“别闹，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能找个啥样的。”

“那你得活久一点了。”

“干嘛，活久见啊？不孝儿！你这是想让爹绝后啊！”丁凡说着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滚，操/蛋玩意儿，我是你爹。”

看见备注为“班长”的号发来“在吗”，林鸿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贺凌风，抓起手机就出去了。其实就是回个消息，又不是接电话，在哪不一样啊？

林鸿也是出了门才意识到。

“在呀”他想回这个，又觉得那个“呀”好肉麻，干脆删了，只回了个“在”。

“什么时候有空啊？”贺凌风问。

林鸿大惊，这是干嘛，要约我出来？等一下，太快了吧，我不能答应……

贺凌风缓缓打出“我统计一下安排综合实践的时间”

哦，这样啊，林鸿安心了点，想逗逗他。

“我不想去”

“不去也行，反正我都一样给你算上”

他怎么不坚持一下了？

“谢啦”

“没事”

“嗯”

听见有人喊自己，林鸿收起手机回了屋里。三个人看他再进来就没有刚出去那个开心劲儿了，就忍住没再八卦他。

开完家长会回家的陈曦看着不太开心。

“怎么退步了？”

“我考了第一哎。”

“只是你们校区的第一而已，新校区那个才是真正的第一。”

“随你怎么说吧。”

“别人都在进步，而你在退步，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别人都进步了吧。”

贺凌风说完自己先笑了，他眼神里没有光，脸上还挂着个酒窝看着诡异极了。

“我不允许有下一次。”不知道她说的是顶嘴还是成绩。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去安排实践的事了。”

“是不是这个班长当的你分心了？”

“我哪有什么分心！我只是一次没发挥好而已！你能放过我了吗！”

贺凌风已经好久没这样冲她发过火了，陈曦叹了口气，“你知道没考好着急就行，下次不能这样松懈了。”

贺凌风进屋锁了门，觉得委屈极了，一直尽力满足她的期待，谁知她的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让人吃不消。

只考第一是不够的，要考得高高的，要做让第二望尘莫及的第一。她无理的要求，贺凌风一直尽力完成着。

但现在他不能了，他的确分心了，却不是因为做班长。

他突然想和林鸿说说话，点开想了好久，终于抓到了个“寒假实践”的理由。

这次他回复的速度很快，贺凌风觉得很开心，能在假期见他一面是个意外之喜。

转眼就看到他说不去，瞬间又失望了。

我想见你一面，但你看起来并不想见我啊。

可是我没权利对你生气，没权利指责你，因为我都没法告诉你我想见你。

林鸿，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你。

不，我知道我喜欢你，尽管我在抗拒，但我已经梦到你好多次了。

贺凌风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抚摸他手臂内侧那道令他触目惊心的疤再问问它的来历。

明明对他有这么多想法，却一样都不可说。

为什么她们可以表白他，可以大大方方的跟别人讨论对他的想法且不用担心被当作怪物，而我只能把我的爱藏起来，连想他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终于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敢让他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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