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校

附中老校区的校舍数有限，惯例是高一走读，高二高三住宿。每年高考前两天，高三一搬走，高一就开始往学校搬了。

等贺凌风传达完通知，班里已是怨声载道。

“班长我不想住校，能办走读吗？”

“可以的，但是要等高三。”

“太没人性啦，强制住校啊。”

“这是为了配合早晚自习。对了……以后咱们早自习七点开始，晚自习九点结束。”

班里炸锅了。

“什么！”“没人性！”“虐待儿童！我要告他们！”

“咱学校高一这么松，怎么高二高三一下子就紧起来，一点准备没有啊。”米一粟叹了口气，“我不想一日三餐都在学校吃。”

“不严你以为附中的一本率是办活动办来的啊？高三晚自习到十点，这已经给咱过渡准备啦。”林雏拍拍他的头，“少吃点你就当减减肥了。”

当年为了体育中考减去的那些体重，在这一年里已经被米一粟连本带利地吃回来了，他后知后觉地捏捏肚子，是该减减了……

在这一年里，有人后知后觉地长胖了，也有人后知后觉地恋爱了。

用林雏的话来说——林鸿现在乖得像条狗。他不顶撞老师了，不惹事生非了，就连对待同学都比刚开始客气了。

男生宿舍里，体委冲进贺凌风的宿舍，“班长救命，林哥和高二的打起来了。”贺凌风从上铺跳下来，动作之凌厉让赵程昊晃了神，半天没挪地方。

“走啊！”贺凌风一推他。

说是打起来了，其实只是林鸿单方面把人按在储物柜上而已。

“别动我东西。”林鸿一字一顿地说。

高二的是来指导高一宿舍卫生的，不知哪里做错又掰了林鸿的逆鳞，还好这位高二的同学脾气温和，摊开双手以示无害，林鸿这才渐渐松开他。扭头看见贺凌风以后还替人捋了捋皱起来的衣服，“不好意思，冲动了。”

“别动他东西、别叫他起床、别打听他的事。”

赵程昊战战兢兢地点头，“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没了，只要做到以上三点他就不会进化成暴怒形态。”贺凌风现在胸有成竹，但是一周后他就会发现还得加个第四条——不能坐他的床。

早上六点十五分，贺凌风自然醒了。在家都是六点钟被叫起来晨跑，今天多睡了十五分钟也算睡懒觉了。

贺凌风下到二楼特意从林鸿宿舍门口路过，其他人要早起吃饭，只剩他还在了。现在六点半，贺凌风在屋里转了一圈，决定再让他睡五分钟。

六点四十四的时候，贺凌风大着胆子推了他一把，“起床。”林鸿睡得很浅，听见贺凌风的声音还以为是做梦了，他身子一蜷撒娇似的说，“你亲我我就起。”

贺凌风没听清，在他床边蹲下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林鸿觉得后颈一阵温热，好像被摸了一把，心想这梦有点真啊。

“起床了，喂，七点早自习呢。”贺凌风的指尖穿梭在他脑后翘起的头发里，漫不经心数着他脊椎的节数，“起床……”

颈后一阵凉风拂过把林鸿彻底惊醒了，睁开眼就看见贺凌风。

“叫你好久了，快起来。”贺凌风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点。

林鸿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揉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指着门口，“你先出去。”

“干嘛？”

“我没穿衣服！”

“都是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贺凌风手插口袋表示满不在乎。

“你不一样......”林鸿嘟囔着。

“我......什么？”

林鸿突然认真地注视着他，好像在酝酿着什么，贺凌风没由来的一阵紧张，手插在口袋里也不是，拿出来也不是。

“快走了同学。”宿舍门突然被推开，俩人都吓了一跳，舍管阿姨拿着卫生表站在门口，“早自习预备铃都响了，你俩还磨蹭。”

下楼的时候贺凌风问起林鸿刚刚想说什么，林鸿摇摇头说忘了。

“你先回班吧，我要出去一趟。”刚到教学楼门口林鸿踏上楼梯的一条腿忽然收回，拍了拍贺凌风的背，转身就跑。他眼神中的慌乱让贺凌风跟着害怕起来，追着他问：“你干嘛去？”

“我有事。”林鸿低着头往前走，被贺凌风推回来。

“不说清楚今天哪也不许去。”

“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我求求你了……回来我再告诉你好吗？”贺凌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他过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替你请假。”

“晚上吧，谢啦。”林鸿从来没这么心不在焉的和他说过话。贺凌风站在校门口怅然若失，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林鸿了，以为摸透了他古怪的脾气。其实没有吧，贺凌风叹了口气，林鸿并没有比信任别人更信任我。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林鸿买了两片蛋糕匆匆往墓园赶。

“不好意思啊妈，儿子最近忙着恋爱呢，差点没顾上你。”他自顾自地吃起来，“早饭没吃，我就不客气了。”

“情况是这样的，上次那个贺凌风你还记得吧？我喜欢他。”

“哎，就是想谈恋爱那种喜欢。”他突然停下了，“要是觉得没问题，您就吹阵风……”

这山上的风就没停过，林鸿心安理得了，“谢谢支持。”

“我们家的事我不想瞒他，又怕告诉他以后他可怜着我……他这人心特别软，我甚至觉得只要我死皮赖脸追下去，他就肯定跟了我。”

“你说我应该追他吗？”林鸿说到这又顿了一下，“要是应该您就……”

说到这，一直没停下的风忽然止住了，林鸿慢慢把蛋糕咽下去，“就把这风停了！”

可是风又刮起来了，刮得比刚才还大。

林鸿心一横，“我就要追他，谁也拦不住。”

就在那一天，他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坐公交发现丢了车卡，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他回到贺凌风身边一样。可当时林鸿差俩月才十七，不信命更不信预兆，他打定主意就是走也要一步步走回学校里，就算母亲的鬼魂真的显灵在那天夜里，他仍可以不顾一切去牵贺凌风的手。

第二天一早，贺凌风来到教室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的林鸿。他终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昨天夜里打不通他电话的时候没有贸然报警。

“你干嘛去了？”第二节课，林鸿醒来的时候贺凌风问他。

“网吧……昨天我们队有比赛。”这人怎么满嘴跑火车！贺凌风气得牙痒，可是林鸿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往他身上一靠，他就没脾气了。

“想我了？”林鸿问。

“你这样突然失踪很吓人。”

“奥，担心我了？”贺凌风接他这茬，低着头划拉了两笔才缓缓开口，“你的事，不想说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又不会逼着你说……”

“昨天，是我妈生日。”

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起有关父母的事，说到这他很难继续了。看他为难的样子让贺凌风也很难受，他轻轻握了林鸿的手一下，“可以了，我信你。”

“你哥他……好黏班长啊。”午饭时间，路佳文咬着筷子对着贺凌风他们的坐的区域发呆，突然诡异地笑起来。

“是吗？”经她这么一说林雏忽然意识到，自从住校她和林鸿在一起的时间都变少了，林鸿大部分时间在哪呢？贺凌风身边。他不是不喜欢贺凌风吗？林雏记得他刚开学对贺凌风有点儿爱搭不理，还说人家虚伪，怎么现在喜欢了？

喜欢！林雏一拍桌子，把路佳文和段轶轶吓了一跳，

“你发什么癫啊……”

“我……”林雏心里有话说不出，“我去去就回啊。”林雏撂下她俩，直冲到男生那边，揪起林鸿的领子，“跟我走一趟。”

“干嘛啊……”林鸿来不及反应就被强行拖离了组织。

“你的心上人是贺凌风！”

“卧槽祖宗你小点声！”

贺凌风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往这边看了一眼，林鸿立刻如临大敌，拉着妹妹从食堂后门一溜烟跑了。

“你就是喜欢他！”

“嘘嘘嘘……”

“我又没说是谁！”

俩人突然陷入沉默，林鸿往花坛边一坐，“对，我喜欢他。”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我都告诉你了，不告诉我呢！”她居然在小心眼这事儿，林鸿笑了，转而很严肃地对她说：“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他，就算他是女的我也喜欢。”

“那你现在是在追他了？”

“这么明显么……”林鸿摸摸脖子，有点不好意思，

“不明显，你还没把你喜欢贺……”名字被林鸿一眼瞪回去了，“没把你喜欢某人写脸上。”

“那他怎么看不出来呢！”

“男生可能无缘无故觉得有女生喜欢自己，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会有男生喜欢自己啊！你还指望他自己发现吗？”

“哦……”林鸿恍然大悟欣慰一笑，“我还寻思他对我没感觉呢，看来是没看出来啊……”

林雏的第一反应就是贺凌风对他没感觉，只是怕被他骂才没敢说。

林雏突然有点心疼起林鸿这傻子来，长这么大，头一次心动就喜欢上了这么个高不可攀的人。

学习、运动、长相、交际能力，再普通的男生只要拥有贺凌风的一样特质就会成为学校里受人追捧的存在。可贺凌风拥有这一切还不算，他还有优渥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军官。林鸿有什么呢？没爹没妈的小孤儿，或许他现在还感受不到这一切，但总有一天……林雏忽然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远，这八字没落笔的事，她怎么就想到以后了？

林雏揉揉胀痛的脑袋，“我看你就只能靠色诱了。”

“你想什么呢？”林鸿没好气地弹了她脑门儿一下，“我很纯洁啊，没想那么多，就先……谈个恋爱再说吧！”

“这还不多呢……”林雏拍拍他，“你保重吧，不要为爱遍体鳞伤。”

“胡说什么呢，我干什么了就遍体鳞伤啊。”林鸿不怀好意的笑引得林雏有点想歪，

“龌龊！”

“哎，我什么也没说，你自己想的。”林鸿往后一靠，居然稳稳倚在了冬青上。

“坐好了！看你这个没骨头样！班长站得多直，坐得多正啊。”

“我怎么了？”

林雏恨不得自己瞬间化石再缓缓风干，打死不想回头经历这尴尬的一幕。看来背地里议论人真是不好。林鸿没事人似的拍拍裤子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搭上了贺凌风的肩膀，“没怎么，她打听你学文学理呢。”

“我学理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以后是不是还得让你压着当不了第一。得，你看你俩都得学理，到以后那还是良性竞争哈……多好啊，我最亲的俩人，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最亲？”

“是啊，一个是我妹，一个是……”

林雏想他能说啥呢？我同桌？我兄弟？可是她听见林鸿说——“我媳妇”。

她马上惊恐地回头去看贺凌风 ，就见他近乎是笑着掐了林鸿腰一下，“别乱叫”。林雏揉揉眼睛，我是不是瞎了？紧接着，林鸿撩开塑料帘子贺凌风进去前微微侧过头，带点笑意看了林雏一眼，这笑里竟有点得意！

拜托我是瞎了吧。现在林雏觉得整个前庭区域都在隐隐作痛了，她晃晃头，顺便摇掉一身鸡皮疙瘩。这些男生真奇怪，女孩子还是好好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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