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学

高三几次联考，林雏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不理想，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难道是别人都在进步，我的原地踏步就显得退步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高一她考过年级第十，那是极限也是意外。聪明的人很多，努力的人也不少，自己看似在学习，心思却被占得满满的。她大学想去别的城市，林鸿也想，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身边没个人照顾她是不会放心的，可她怎么能把林鸿拴在这里呢？

某个晚自习，林雏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同学们埋头苦学的样子并没有带给她什么安慰，她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空气里小吃街的油腻味儿已经渐渐淡下去了，晚风温热，她数着一盏盏路灯，决定暂时抛开那些恼人的想法。

从来没逃过课，突然跑出来竟不知道去哪了。学校附近新建成了一处商圈，顺着人流，林雏不自觉就走到了那里。逛了一会儿，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商场里的灯光还有过往男女身上衣饰散发出的光芒仿佛可以轻易刺破她单薄的校服，人们投来的目光更是锋利，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赤裸的。林雏呼吸急促，快步走进了一家麦当劳，终于在昏暗的灯光和冰淇凌中找到了一点安慰。

她看到对面新开了一家书店，人很多。

接连好几天，林雏总是趁着晚自习的空溜出来，从最开始充满负罪感到后来的心安理得，林雏感觉自己的理想像一个渐渐瘪掉的氢气球，皱皱巴巴的再也飞不起来了。

最先发现她心不在焉的是老师，老邓把她叫到办公室，“最近怎么回事？好几次晚自习你都不在。”

林雏低着头没说话。

“累了？”

她点点头。

“高三累也很正常，你问问过来的人，谁上完了高三不是扒层皮？林鸿都不怕累了，你还不如他吗？”

林雏没说话，老邓的语气缓和了点，“这样吧，趁着大家对答案，我给你请半天假，你回家补补觉，看你今天考试困的。”

“嗯，谢谢老师。”

考试考到一半，她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完全没注意到是邓波监考。

“怎么办啊……我物理选择全错。”

对完答案，林鸿往贺凌风肩头一靠，郁闷地说。贺凌风觉得稀奇，怎么可能呢？多选当单选做也该对俩啊，拿过他的卷子一看，还真是完美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

“下次你把多选当单选做。”

“我当时就觉得它是对的。”林鸿戳着那个该死的D选项，后悔不该临交卷前把它添上。

贺凌风看着他，觉得是又可怜又好笑，摸摸头，“选择都阵亡了，那大题……”大题更不可能拿分了。

“完了，我不会要考零分了吧。”贺凌风感觉肩头一沉，林鸿现在彻底泄气了，“好丢人啊。”

“知道丢人就行，起来我教你。”贺凌风抖抖右肩，林鸿没动弹，“我再靠一会儿就学习。”

贺凌风翻开教辅书，开始在几道题上圈圈画画，林鸿给他合上，“你这简单，我都会。”

“简单的不愿做，难的又不会做，到最后什么都做不了，那还有什么好学的呢？”贺凌风把书摊开，“你还是踏实一点吧，循序渐进。”

“有道理哦。”林鸿点点头。

一团小纸条精准地落在了摊开的书页中间，林鸿打开看了看，猛地坐直了。

“怎么了？”贺凌风凑过来，纸条是段轶轶传过来的，她说林雏最近状态不大好，问林鸿知不知道为什么。

“怎么不好了？”林鸿问她，他最近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外界事物感知很弱。

“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上过晚自习了，跟我说是办走读了，可是刚才老师让我替她给宿管请一晚上的假……”

“胡说八道，她哪走读了？”林鸿有点急了，拿出手机拨了过去，没人接。

“妈的。”

“你别急，我们先回家看看。”贺凌风拿出一张假条，填上了自己和林鸿的名字，“拜托你了。”转手交给了段轶轶。

“找到她给我说一声啊，我们整个宿舍都很担心。”段轶轶指了指抬头望着这边的几个姑娘，大家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放心吧，鬼精鬼精的，没不了她。”林鸿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担心的不行。

林鸿以拿厚衣服为由回了趟家，受到了壮壮的热烈欢迎。

他扫了一眼鞋柜，心一沉，没有林雏的。

“小丫头要厚衣服吗？你也给她带两件？”姥爷问。

“嗯，拿两件吧。”林鸿点点头，拿着一兜衣服出去了。

“她不回家也不在宿舍，这几天住哪呢？”林鸿叹了口气，“我这个哥当的特别不称职是不是？”

“没有。”贺凌风跨上车子，“上来，你想想她能去的地方，我们挨个找找总能找到。”

贺凌风先跟着林鸿钻了几个酒吧，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跟老板都认识，“林鸿。”后座的林鸿被他的语气惊出一身冷汗，“算了，等找找你妹我再收拾你。”

“不是……我以前也不是去玩的，是兼职！”

贺凌风没理他继续说：“你想想林雏会去的地方，她喜欢干什么。”

“她喜欢钱！”

“别说废话，她喜欢钱能住银行去吗？”

“我不知道啊！”林鸿突然发现自己对林雏的了解并不多，甚至连她的兴趣爱好都说不上来。“你问问韩岳！他不是喜欢她嘛。”

“媳妇你真厉害，就见了韩岳两面这都看出来了。”

“这找人呢你能不能专心点。”贺凌风终究没再红灯之前过这个路口，急急地刹住了车，“说实话韩岳确实太明显了，比……”

“嗯？比什么？”

贺凌风想说比那时候我喜欢你表现得都明显，但觉得场合不对就没说。

“没什么。”

“韩岳说她喜欢书哎。”林鸿看着这条消息牙疼似的一咧嘴，心想这也没什么用啊！

“学校那边新建了个商圈，有个二十四小时书店，会不会在那？”

“商圈里建书店？有毛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去……”

林鸿以为这个书店会很冷清呢，没想到这么多人，他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就赶紧拽住，转过头才发现认错人了。

“抱歉。”林鸿赶紧撒手。

俩人又往里走了点，结果就真在那呢。

当时林雏缩在角落里看书，忽然觉得有人挡光了，抬头就看见林鸿和贺凌风表情复杂地盯着她。

林鸿想着自己找到她肯定二话不说先踹一脚，可是真见着人了，又狠不下心了。暖黄的灯光照得林雏的头发泛黄，干瘦的小脸上支着俩大眼睛看着和营养不良似的。

林鸿尽量温柔地踢了踢林雏的鞋，“走吧？”

林雏很不给面子地扫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书，“我看完这章再说。”

“买了，回去看。”林鸿蹲下，觉得这样更有威慑力一点。

“两百多呢，反正我没钱。”

“那你快点看。”话说到这林鸿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我先把东西带回学校，你俩慢慢走着吧。”贺凌风不想参与这种家庭伦理时刻，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你饿吗？吃点再回去？”

林雏摇摇头。

“干嘛不学习？”慢悠悠走了一会儿，林鸿酝酿好了决定开口。

“学啊，我看书呢。”林雏波澜不惊地说。

“整宿整宿地看外国小说就是学习了？”林鸿没好气地说。

“……我不想学习了。”林雏嘟囔着。

林鸿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不想学习了。”这一遍林雏说得很坚定。

“你想干嘛？”

“我想写小说赚钱。”

林鸿以为她在逗自己，想干笑两声，发现她表情严肃，“你来真的啊？”

“嗯。”

“你写什么呢？”

“我的灵感不能告诉你。”

“你想干什么，高考完随便你，但是现在先高考。”林鸿拿出耐心跟她掰扯，但林雏的语气还是认真而固执，“我也不高考了，我想现在开始写。”

“别胡说行吗林雏？好好的怎么就不高考了，你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还是累过劲儿了？”林鸿急地薅了一把头发。

“真的哥，我想好了，我以后想当作家。”

“我看你天天坐家里还差不多！想当什么你也得学习也得考试！”林鸿急了。

林雏低着头没说话。

“为什么不想高考啊？”林鸿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点。

“觉得没劲，反正想上的大学也去不了。”

“就你这成绩，想上哪的去不了？”

“你不明白……”

林鸿真有点急了，一把拽住她，“你倒是说啊，我不明白，你不说我怎么明白？”

“姥爷明年就八十三了，姥姥也奔八十了，我想考的大学在南方，我去了他们怎么办？”

“我帮你管着啊。”

听到这林雏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就知道林鸿会这么说，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一言不发去了南方，林鸿也会替她留在这里照顾年纪越来越大的两位老人，不带一句怨言。可她心里过意不去，楚伟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她先给自己贴上了标签——“杀人犯的女儿”。是我爸爸害了你妈妈啊，他还陷害你爸爸，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贺凌风肯定在这上大学，正好我也不想走，你想去哪去就好了，姥姥姥爷我帮你管着。”林鸿一看她哭就心软了，用她团称一团的衣服给她擦擦脸，“怎么你当我白眼狼啊？只吃饭不养老？”

“哥……我对不起你！”林雏抱着他哭得更凶了。

“这是干什么？”林鸿被她弄得不知所措，

“是我爸害死杨阿姨的。”林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知道。”林鸿难得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你？”

“肖雨来过家里，当时你们都不在。”他揽着林雏的肩膀，“你爸干的事，你对不起我什么？”

“……他是我爸。”

“他是你爸又不是你的错。”

“你不是一直因为这事和林叔叔关系很差吗，都是我欠你的，我应该一知道告诉你的……可是我怕你知道了就会讨厌我，就不是我哥哥了。”

这话像一根穿着针的细线，轻轻刺进了林鸿心里，他捏了捏妹妹的肩膀，哭得抽抽嗒嗒的林雏抬起头来，听见他说：“林雏，你不欠我什么。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

或许她已经忘了，但林鸿永远记得，父母的争吵惊得他彻夜难眠的时候，是隔壁的那对夫妇像他真正的父母一样照顾他，隔壁的小妹妹陪他玩。他在楚伟身上得到的父爱甚至比在林贤身上都要多。

多荒唐啊，他在心里认定的父亲，他希望是自己父亲的那个人，却是害死了他们母亲的真凶。

“回家吧，咱俩今天都回家。”

林雏摇摇头，“我好几天不学习了，负罪感好重，我想回去上自习。”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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