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姥爷是在冬天去世的，他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壮壮陪他晒太阳。姥姥当时刚做好午饭，正要叫他们吃饭，就听壮壮一阵阵地狂吠起来，它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声音，姥姥的心跳一顿，正盘菜都扣在了地上。她哆哆嗦嗦地来到阳台上，摇椅还晃着，摇椅上的老伴却没了呼吸。

“他们爷俩已经见面了，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他们呢？”姥姥这话把林雏吓出了一身冷汗。

“呸呸呸，快别说这种丧气话，您要长命百岁，我还得孝顺您呢！”林雏搀着她慢慢走，“我在争取保研，要是能行那我就进我嫂子那个学校了，到时候我天天回家看你！”看着姥姥迷茫的神情，林雏意识到自己说顺嘴了。

“你嫂子？”姥姥又问了一遍，“哪个嫂子？”

“什么？什么嫂子？您听错了吧。”

“你刚才就是说……”

“哎呀没有，你就是听错了！”

林雏陪她在家住了几天，确认姥姥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没问题以后才安安心心去上学。

贺凌风已经收到了第一个offer，他最想告诉的就是林鸿。

“你跟我走吧，我申到了全额奖学金，钱不多，不过我上学这几年咱可以省着点花，再打打工虽然日子可能会苦一点但等毕业工作以后就好了。”

听贺凌风说着，林鸿忽然一阵心疼。老天让贺凌风生在那样优越的家庭里，就是为了他能安安心心地读书做学问的，凭什么要他放着好日子不过为自己的破事劳心费神呢？

贺凌风设想的未来壮阔而美好，他想他们会在年轻时同甘共苦最后白头偕老，因为爱情是一切的养料，它会让所有苦难都变得甜美起来。可林鸿是一个很现实的人，现实到他拥有爱情，却不敢相信。你形容的未来的确非常美，但很抱歉，我看不到。

相濡以沫这事听着很美，但着实不是长久之计。

林鸿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顾虑太多，林鸿不知道该怎么一一讲给他，只是说：“姥爷刚没，我不能撇下姥姥就跟你走啊。”

不只你这个家里的家人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啊。贺凌风忽然觉得自己在林鸿心里的位置，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他把这一点小酸楚压下去，对他说，“也不是现在走啊，我先去，等你读完大学到时候林雏也考研回来了，你再来找我。”

这几年林鸿也成长了不少，他再也不会随便答应没有把握的事了，他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们都计划好了啊。”

贺凌风确实为未来做了很多规划，但那些规划都是以他们会苦尽甘来为结局的，林鸿想得更实在一些，万一他们熬不过呢？万一那些苦难毫无意义，只能消磨掉他们原有的爱意呢？贺凌风只是看过并没有经历过，他不知道贫穷能有多么消磨意志，但林鸿就是这么长起来的，他清楚地知道一切不会如贺凌风想的那样浪漫。

“那些计划有点太不切实际了。”

林鸿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贺凌风，“那你倒是提一个切实际的计划啊！从来都是我在说，你呢？”贺凌风举起左手，“你知道求婚了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两个人要一起计划未来！你不想我也不想这是两个人过日子吗！”贺凌风抓起火机和烟，把自己关在了阳台上。

林鸿梗住了，生活对他来说永远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的，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水来土掩。可贺凌风毕竟不是他沙盘上可以随处挪放的摆件，也不是老天赏他了就不再收回的奖励。

现在看着贺凌风的背影，林鸿竟说不出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拿了件外套，林鸿从后面裹住贺凌风，靠在他肩上，“冷不冷？”

贺凌风往后倚着，靠在他怀里，“我们不走了，谁说一定要出国的？”贺凌风觉得让林鸿抛下一切跟他走是有点自私了，“我继续读本校的研究生，我们在这哪都不去。”

“不……”林鸿的头在他肩上蹭了蹭，贺凌风的心陡然沉下去，他几乎是哽咽着问了一句：“我留下来陪你你不肯，我要你跟我走你也不要……你究竟想怎样啊？”

“不，你听我说，”林鸿掰着贺凌风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想研究人，研究人性，你说你想把看不顺眼的觉得不对的全改过来，你说你想把人心治好。你把我治好了，你注定是越走越好的，为什么要跟我耗在这里呢？我，我这辈子，最多这样了。出不去这个城市，我哪都去不了。小时候我总觉得老天爷那么难为我，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交给我去做……”

林鸿抬手给他抹了一下眼泪继续说：“后来我就遇到你了。如果可以我也想永远都待在你身边一刻都不想离开。”贺凌风知道这种话后面总要有一个但是。

“但是，”林鸿说，“现在我们别无他法。你尽管去读书就好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家。你究竟不放心什么呢？你是觉得我会变心还是你自己会变心？”

林鸿举起三根手指，“我你放心，我要是敢有一点点变心，我生被壮壮咬死。”

贺凌风把林鸿的三根手指折下去，这种毒誓对他没什么说服力，相反，他总觉得人只有在心里有鬼的时候才会起这种反正不会灵验的誓。

贺凌风的大学同学都知道他是同性恋也知道他有个男朋友，俩人从高中就在一起了。而林鸿呢？贺凌风早就看出来林鸿在外刻意回避俩人的关系，林鸿新结识的人只是知道他有个媳妇在名校学心理学，却想不到他这媳妇也是男的。毕竟一听媳妇俩字大家就默认了，谁也不会嘴贱再多问一句：你媳妇男的女的？

贺凌风可以理解林鸿的做法，明白他有顾虑，他接触的人可能没有自己接触的这么包容，可理解归理解，久而久之贺凌风难免怀疑林鸿还有想“直回去”的意思。贺凌风能看得出林鸿挺喜欢小孩子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性取向都能变，人心更能变，现在情深意重，万一哪天突然想要一段有法律保护的婚姻，要一个堂堂正正能写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家人怎么办？

他这些顾虑，不是听林鸿承诺一句“我不会变心”就可以烟消云散的。

林鸿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好了好了……进屋吧。”林鸿亲亲热热地拥着他进屋，“烟少抽，咱俩以后都少抽。”

可贺凌风哪是这么轻易听话的人啊，他认准对的事，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当年他不肯要保送，说拒就拒，现在他认准林鸿了，说要跟他过一辈子，分开一天都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