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陈珂站在魏靳身后，在他面前是一座保留着原始气息的二层楼的木屋。

算不上完全的木屋。

外面的红褐色墙壁爬满了常青藤。硕大绿油油的叶子将红墙白瓦覆盖住。风一袭过，一排又一排的叶子如同绿色的波浪，好似波澜起伏。

陈珂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牌匾之类。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盯着院里傍着一颗银杏树而搭建成的两层小木屋，心里忽然产生一种隐隐抑制不住的强烈的感觉。

好像是……来到了一个桃花源。

渔人沿溪而走，穿过桃花林，进入到桃花源。

桀骜乖戾的一匹狼，却被一束点点飘浮温暖的光带到了这里。

魏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糖塞进陈珂的手里，轻声道：“先保个密。吃块糖吧，西柚薄荷的。”

陈珂手指灵活将糖衣褪去，将淡粉色的硬质糖果放入嘴里。一阵酸意弥漫在舌尖，充斥在口腔里的，是属于西柚的专属苦涩。片刻后，是无穷无尽的甜蜜。

陈珂有些不解，“你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

魏靳一怔，随即笑道：“小屁孩一天还想的挺多。”

陈珂脸色一沉：“你不说我就走了。”

“走吧走吧。你走的出去再说吧。”凭着这一个多月的观察，魏靳发现，自己这个小同桌有些路痴。不是完全分不出东南西北的路痴，而是那种在胡同里绕着一个巷子走半天的人。

陈珂理亏，站在原地满满的不情不愿。

魏靳丝毫不介意地拉过小同桌的手，进了那座小木屋。

陈珂隐约听见了几声奶声奶气嘹亮的犬吠声，以及锐利的猫叫声。

好像是有意配合他，陈珂刚刚进门，就被几只几周大的阿拉斯加犬的幼崽围住。

身旁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陈珂有些不知所措，而底下那几只狗宝宝却十分热情，一下一下拱着他的裤腿脚踝处。

臃肿肥胖的身材使得这几只幼崽像袖珍版的棕熊。

好像是着急了，其中一只张了张嘴，自以为十分威风的嚎了一嗓子。

魏靳咧着嘴，摩挲着下巴，忽然一昂首，淡声道：“把那个嚎的抱起来。”

“……啊？”

魏靳摇摇头走上前轻柔的抱起那只吐着舌头来回转悠打旋的阿拉。

大大的棉花团被塞入陈珂怀里，他像抱着孩子一样轻轻拖着小狗崽的两只腿。

陈珂不自在的咳了一下：“这里是宠物店？”

魏靳点头，坐在大堂里扎在树干上的吊椅上，仰着头。

“不全是，宠物治疗……宠物美容……流量猫狗收容……啧，就是个大杂烩。宠物一条龙服务。你怀里那个就是前一阵刚刚接生出来的狗。”

陈珂一言难尽的看了怀里的巨婴宝宝，艰涩道：“……刚刚？”

魏靳忍着笑，点点头：“狗成长的速度很快。或许一个月后你就抱不动它了。”

怀里的阿拉汪了一声，毛茸茸的尾巴像小风扇一样，扇的陈珂耳边清凉。

两人一狗往里走了会，看见了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青年正被五六只猫猫狗狗簇拥着。

陈珂头皮一阵发麻。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只有名为蒋笑的生物是如此吓人的。没想到还有此等生物……要命。

青年察觉到二人的到来，转过头十分友好的笑了一下。

魏靳吹了声口哨，笑道：“你怎么还整上猫了？”

徐不凡拎开怀里孜孜不倦咬着扣子的橘猫，站起身扑了扑猫毛狗毛，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十分温柔的笑：“没办法。我太招小动物的喜爱。这都是流浪猫。除了那几只英短布偶，剩下的都是自己跑过来的。”

魏靳点点头。他忽然拍了一下陈珂的后背。

陈珂手一抖，差点摔了小阿拉。

“这是我小同桌。15岁就上了十六中。厉害吧？”

徐不凡有些惊讶，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陈珂：“现在的男生长得都这么快吗？15岁接近一米八？哇塞……幸亏我长得及时。”

陈珂有些尴尬，他不知道此时笑还是不笑，于是把脸绷得紧紧的，显得十分突兀。

徐不凡了然笑道：“进来坐吧。阿靳头一次带朋友过来。”说着，他放下猫，带着两个人来到一间小屋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徐不凡端着两杯果汁，放到陈珂和魏靳的面前：“喝点橙汁吧，刚才榨的。”

魏靳拿过被子，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十分畅快的舒了一口气：“我又活了。”

“谢谢。”陈珂喝了一口，颇为惊讶：“怎么还有薄荷味？”

徐不凡笑了一下：“个人习惯。怎么样？喝不惯的话我重新给你榨一杯。”

陈珂摇摇头：“不麻烦了。”

“我叫徐不凡。叫我老徐就行。”

陈珂看着眼前的男子，周身散发着书香气息，明显就属于那种从小乖巧一路拿奖的人。但说出来的话却这么……跳脱。

魏靳一只手搭了上来，捏了捏陈珂的脸，吊儿郎当：“小朋友，看人不要看外表，谁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羊是狼？”

陈珂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挣脱束缚。

徐不凡看着魏靳，眉目间带着一点挑衅。

“你怀里这只阿拉是前几天刚刚出生的。它……从来不让我抱。”徐不凡看着这只狗，目光里掺杂着让陈珂察觉的……嫉妒。

陈珂试图将狗扒下来，却怎么也扒不动，阿拉的两只狗爪子紧紧的勾住陈珂，宁死不屈。

最后挣扎了几下后，陈珂彻底放弃了，低声骂一句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

旁边魏靳笑开了花：“你别动，我拍几张照片！哈哈哈哈!”

陈珂瞪着他，魏靳不为所动拿着手机换了几个位置后，心满意足的舒了一口气：“还挺上镜。”

陈珂气结。

徐不凡又给自己到了一杯果汁，坐在单人沙发上，眯着眼睛：“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大少爷你是不是又惹祸了？你看看，你妈一不在家你就作妖。你说你以后了怎么办？”

“凉拌。”魏靳扔过去一只抱枕，“你金屋藏娇了不让我来！我这叫顺道路过顺便关爱空巢老人知道吗!”

徐不凡眯着眼睛看了魏靳好一会，忽然道：“哦，我还以为你特地带了相好来看我。”

陈珂冷不丁被呛了几下，自觉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便拖着阿拉往外走去：“我出去待一会。”

魏靳点点头，看着门被关上后，恶狠狠道：“你他妈嘴不欠儿能咋的!”

徐不凡笑的安详：“能死。我没说错吧，你看看你看人家的目光!换谁谁看不出来!……魏靳你行啊。”

“谢谢夸奖……我□□有这么明显？”那天吴梵也这么问我来着。

徐不凡十分配合的摇摇头：“只有我们这种玻璃心的孩子才看得出来。说吧少年，你是不是还没跟人家说呢吧。”

魏靳点点头：“我不敢说。”

徐不凡有些惊讶：“你还有不敢的啊？我以为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怎么说呢……他有些偏激。”

“偏激？是指抑郁症之类的？”

魏靳点头：“抑郁起来就变了，就跟那种古代暴君似的，太吓人了。要么就跟个人格分裂似的想不开。哎呦喂你可不知道我天天活在崩溃的边缘。”

徐不凡瞧了瞧魏靳有些圆润的下巴，不忍拆穿：“所以你带他过来了？”

魏靳扬了扬下巴：“可不嘛！再说了……他也不是那种出不来的人。他……总的来说——还是挺上进的。第一可不是跟你吹的。”

徐不凡点点头：“那还行，还有救。我猜猜，他家里情况一定很复杂，八九不离十就是父母离异造成的。”

“他十岁时没他爹妈就离了。妈也挺不容易的，拉扯俩孩子，还一身病。我小同桌出息，多才多艺……就是脾气不太好。好几把你就差点看不见我了。”

“怪不得。家里压力这么大，作为孩子或多或少有些阴暗心理。那他妈妈现在如何？”

魏靳忽然沉默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此时的想法，可能有些不应该。

半晌，他道：“心脏不好，做过几次手术，前天做完一场，今天非要出院。……我觉得吧，她可能是活不了多久。……我这话就说说，你别当真，毕竟这话听着不太吉利。”

徐不凡了解的点点头：“明白。陈珂这样的情况也用不着住院治疗。他这样，家庭原因有一些，生活压力也有一些，但大多数还是他自己的心理负担太重。可能是从小就憋着，有些自闭。”

魏靳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哦对了，你能把那只狗抱下来吗？万一尿了怎么整？”

徐不凡笑了一下：“可以。到时候你俩把狗抱走吧。”

出去溜达一圈的陈珂推开门，闻言问道：“把什么抱走？”

魏靳指了指怀里的大毛团，道：“这只阿拉犬，徐不凡说送你了。”

陈珂皱了皱眉：“不好吧……我搁哪养？”

“阿姨明天不是出院吗？你给她养只狗，也不至于你和笑儿上学，她坐在家里想着你俩。”

陈珂仔细想了一下，点点头：“行吧。谢谢老徐了。你这房子挺漂亮的。”

徐不凡颔首：“是吧？我设计的。装修也没费多少钱。我感觉挺好的，魏靳这小子非说这里像个原始人部落。”

魏靳在奋起的边缘抵抗：“不像吗！我都没见过这么装修的!”

陈珂揉了揉头：“你别说了。你除了捯饬自己在行外，你剩余的审美都让狗吃了。”

魏靳虎着脸，阴恻恻的盯着陈珂。半晌后，他说：“我决定了。”

“什么？”

“这只阿拉就叫二珂。”

陈珂一个巴掌拍过去：“滚。”

徐不凡在旁边笑着：“啧，你小子也有今天。”

魏靳毫不示弱反击：“徐爷爷!你下半辈子只能和猫狗一起过了。”

“我怕什么，左右孙子都有了。”

魏靳气结，内心抑郁不已，忽然一阵铃声想起来。

“喂？”

“靳哥哥，你跟我哥在一起吗？”

魏靳看了一眼旁边的陈珂，比口型：笑儿。

陈珂伸手接过电话：“怎么了？”

蒋笑有些激动：“妈现在就要出院!”

陈珂皱着眉，好一会儿没说话。

魏靳接过话，道：“你先等着，我俩一会就到了。”

陈珂不解，魏靳淡淡道：“顺着一点你妈。反正医生可以随时到家。”

到了医院后，两人兵分两路，魏靳去帮蒋笑收拾东西，陈珂去办理出院手续。

辗转折腾一下午，回到家时，天已接近黄昏。

红黄相接的云霞布满了天边，归巢的群鸟的影子，投到地面上。

好似……在宣告着什么事情的结束。

忙忙碌碌安定下来，饭菜上桌时，天边正好悬着一记光明。

陈珂从冰箱里取出四瓶果汁，放在桌子上。

老妈坐在椅子上，目光只盯着陈珂。

魏靳坐在最角落里，旁边空出一个位置。此时他出奇的少语，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陈珂坐在座位上，给蒋笑和老妈各盛了一碗饭，又递给魏靳一只碗。

魏靳挑着眉：“哇，就不能帮帮我吗？”

陈珂：“你是老弱病残吗？”

魏靳啧了一声：“陈珂，我发现你这个人，嘴挺毒。”

陈珂笑笑，给他盛了一碗饭。

一个餐桌上，人人各有各的想法。陈珂只觉得，这顿饭有些难以下咽。

匆匆过了二十分钟，陈珂陪着老妈在阳台上聊着天，魏靳也不避嫌，也抱着小板凳坐在一旁，此外还有一旁默默背书的蒋笑。

“这一次住院住的可真是够够的了。我天天想回家。”

“这不是回来了吗，回家后想做什么做什么，跟楼下老太太打仗我也不拦着您。”陈珂低着头，削着一个苹果。

魏靳笑道，眼睛眯成月牙状：“挺好的，到时候你把二珂一放，打遍天下无敌手。谁还敢说一句？是吧。”

陈珂手一顿：“是，你到时候再往那一站，就成了收老年保护费的了。那到时候成，你干脆住林煜那吧。”

老妈和蒋笑笑了一会儿，蒋笑道：“哥你可真坏。”

“哦，还把你忘了。笑儿你到时候穿一件皮夹克，腰间别个喇叭，站那一喊，威慑力十足。”

魏靳拍了他一下：“那你呢？”

陈珂把苹果递给老妈，收了果皮和刀，缓缓道：“我啊——我们家最后一点脸面全靠我撑着呢。”

“咦，小同桌你脸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