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许沉淼倒在地上意识快要消失的那一刻，看见苏函居高临下的一笑，然后堕入了长久的黑暗。

事情的发展不该如此离奇的。

是什么时候变了味？

不对，一开始苏函就是喜欢玩弄人心的那种存在。是他一直选择不相信而已。

得重新回到起点才行。

......

金秋。是个孤注一掷的时分。凉风一夜袭来，屋外的池塘便是一片落叶的黄。

许沉淼敲了敲信号有些差导致嘈杂的收音机，随后腿伸直放到桌面躺在椅子上。他盯着苍蝇围着转悠的顶灯，懒懒地点了支烟。着了后立即吸了一口，吐出氤氲熏得他一时睁不开眼。听着不算有趣的广播，烟草燃尽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手机欠费前，他就在各大聊天软件里一一询问过今晚有没有活动，哪知差点得到答案的时候，一条通讯商的友情提醒。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家里的网络又因为昨天道路施工不小心动到缆线完全使用不了，这大晚上的让他到哪缴费去。坐着坐着窝火得不行，他还是觉得自己学不来岑远恒家里蹲那套，拿了件衬衫胡乱穿上就出门游荡。

夜市挺热闹的，驻足尝小吃喝啤酒吃大排档的都不少。兴许是被这股氛围感染，他买了碗螺蛳用了半小时解馋。起身去结账，反而不经意被一个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套着件宽松得露出锁骨的黑色针织衫，花色复杂艳丽的领带挂在他脖子上。许沉淼见他拿着一瓶番茄汁，带着擦伤的脸呈现出来的表情似乎可以算是欣喜。

如果许沉淼此时知道这个表情不是欣喜，而是狩猎中的癫狂，大概他就不会在这一个星期里过得那么无厘头了。

他走过来向许沉淼伸出手：“我叫苏函。”

那时候，应该本能地感觉到他自我介绍时有意略过获取自己名字这个过程的。

许沉淼回握住那只手，示好地笑了笑：“许沉淼。”

对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视线跳到远处：“你听过都市传说吗？”

许沉淼仔细想了一分钟，才回答道：“我只听过午夜包子铺和橙色信号灯。”

紧接着苏函露出一个“还不赖嘛”的表情：“诶，没想到你还挺有乐趣的嘛，现在的人大多忙着挣钱，根本没心思去了解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从话中推测出旁边的人可能比较喜欢荒诞的东西后，许沉淼不算投其所好地应道：“我倒不觉得这些事不切实际……”

苏函摸了摸脸上结痂的地方，鬼魅地挑起嘴角，然后看着许沉淼：“不如我们一起来创造一个新的都市传说吧。”

许沉淼恍惚了几秒钟，感觉应该是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的是创造一个新的都市传说？”

见对方沾染了几缕中二气息，邪乎的笑仿佛就在问自己是不是很棒。结合苏函奇怪的着装和让人觉得不安的举止，许沉淼跟多数人一样犹豫不决。

苏函打开番茄汁喝了一口，非常笃定地说：“我不会强迫你的哦。”

“我有个问题。”

苏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问。

“不会要干违法的事吧？”

苏函却不同往常欺诈的人那样，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就不一定了，不过你认为法律是因为什么才颁布出来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是人类。

许沉淼懂苏函的意思，他的确受到日复一日规律作息的影响觉得自己活得太平庸；其实早在高中毕业前他就想过要干一件出生以来最有趣的事，但一直耽搁到如今。所以，拐了三个街角途径桃色酒吧街后，他不再迟疑，点头应允了。

苏函却不急着公布将实施的计划，抓了抓头发，慵懒至极：“你有烟吗？”

烟民队伍里沉寂已久的人自然掏出一个小纸盒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苏函捏着过滤的部分用打火机点燃后，举起手，让焚烧所冒出的袅袅白烟顺着风飘散。

许沉淼站到他旁边：“这是什么仪式吗？”

他转过头与许沉淼对视，眼里的感情深不可测：“没，是我的一个恶趣味罢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许沉淼感到烟草耗尽的时间比平常要短得多。苏函没有立即像垃圾一样处理烟蒂，趁着汽车的探照灯打过来闪了许沉淼的眼，偷偷放进自己裤子口袋内。暂时的视觉障碍消失后，后者四处望了望街道，比起几秒前的样子来说，竟莫名有种说不出的陌生。他启唇打算向身边的人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有哪里奇怪，结果话未脱口，就被对方拉着往一条很窄的巷子里走。

“等等。”

他显然因为身体的不适，死死拽着苏函停下来：“我们这是要去哪？”

苏函先转过头看了眼不远处一扇透出黄光的门：“那儿。”

由于昏暗，许沉淼以为只是一扇普通的门，到门口仔细观察一番，才意识到这门故意雕刻了好几个子弹孔。用指腹凑过去蹭了蹭，发现居然是真实的子弹孔，许沉淼刹那一阵冷汗。

与此同时，苏函上前叩了一下，顿了两秒后，接连叩了三下。

稍稍等了一会后，门内传来：“The whole world.”

苏函几乎没有犹豫：“Never get down.”

许沉淼见门瞬间就开了，接着苏函朝他伸出手来：“跟我来，不要走丢了。”

许沉淼心里腹诽着“这人当自己是几岁小孩吗”，于是迟迟不回复苏函。

许是读懂他的心思，苏函友好地笑了笑：“必须要这么做，没办法，毕竟让他们看到你我会很头疼呢。”

他们？

而且只要牵着苏函，所谓的“他们”就看不到了吗？

看许沉淼有点优柔寡断，苏函便主动拉着他的左手，迅速交握。不给许沉淼理清楚事情脉络的时间，两个人就已经踏入了这个场所。

这里，第一眼望过去，是一派赌场的模样。但很猎奇的是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带着另一个伴侣，而且也是以牵着手的方式出现。

对此很是惊讶的许沉淼自言自语道：“这...什么情况？”

苏函听到后，比他还觉得新奇：“你看得到那些人的伴侣？”

知晓对方觉得新奇的对象是自己，许沉淼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难道不应该看到吗？”

苏函却不正面回答，他矮下目光，藏在唇边的笑意极其隐秘：“果然你很有潜质。”

许沉淼心里不禁发毛：“什么潜质？你在说什么？”

苏函从沉浸的世界内回过神来：“具体的东西，等我们到了目的地再给你解释。”

语毕，他们穿过热闹的大厅，途中苏函向服务生扮相的人耳语了几句，服务生比了几个许沉淼没看懂的手势，然后他们就被带到了敞亮楼梯口。探头望了望仿佛没有尽头的回旋阶梯，许沉淼有几分眩晕，但苏函丝毫不考虑他的状态，擅自做主硬拽着他就匆匆下去。

这空旷寂静得渗人的地方仅仅两个人行走，平常注意不到的脚步声现在也变得尤其刺耳。

“是这样的。”

苏函为许沉淼先前的疑惑措不及防地开了个头。

“你不该看到的那些人其实是他旁边玩家的筹码。”

许沉淼着重记下了“玩家”和“筹码”这两个词，开始盘算一切的来龙去脉：“这是游戏？”

苏函摇摇头：“没游戏那么简单，当然，如果你认为拿人当赌注算是游戏的话，我随时随地奉陪。”

“所以，”许沉淼使劲迫使苏函停下来，“我是你骗来的赌注？”

苏函觉得许沉淼握着的那只手渐渐发痛：“也不算骗吧，我们不是有交易的吗？”

一提及两人之间的“交易”，许沉淼就一肚子火，直勾勾往苏函眼里深入的视线都不自觉地带了寒光。

苏函安抚情绪似地摸了摸他的胳膊：“忘了吗？创造新的都市传说。”

许沉淼咬着牙不给面子地躲开，想要抽出手来自己冷静，苏函没让反倒紧紧拽着他：“你可以生我的气，唯独松开手不行，我得保障你的安全。”

许沉淼冷冷地哼了一声：“莫非我出事了你也会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这次苏函没揪着话题不放，眼神十分微妙：“那你想试试吗？”

许沉淼立即体会到了危险，正掂量着下一步对方的行动时，左手便没了苏函的温度。

很快，他的视野缓缓蒙上了一层黑色，原本清晰的思路犹如断电般戛然而止。他甚至在倒下的一刻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直到无意识的假死状态持续了有四分钟左右，苏函蹲下去牵住他的手，大脑才重新启动运作起来。

他睁开眼，慢慢聚焦，目睹到苏函似笑非笑的表情，多少有点难以置信。

罪魁祸首虚情假意的：“还好吗？”

他难受地咽了咽唾液：“你这样不是第一次了吧？”

苏函无辜地耸了耸肩：“大家都不相信啊，不得已嘛。”

在死亡边缘游离一次后，他有点心有余悸：“是不是刚才你不握住我，我就要进太平间了？”

苏函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按理来说没错，不过那样我就是杀人犯了啊。”

许沉淼完全没理会他的戏言，抬起手撑着后者的膝盖站起来：“走吧，你不是有局吗？”

他笑得很开朗：“你想通了？”

苏函全程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腔调，连所有看似善意的表情也充斥着心不在焉，许沉淼猛地醒悟到面前这个人不止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依他的性格，说不定会利用人类自身的劣根性制造一些两败俱伤的剧情，并处在最佳的观赏位置幸灾乐祸。

想到这里，许沉淼惨淡地皱起眉来，他对现状彻彻底底的束手无策。

郁积的怒意无法消解，他只得一把扯过苏函的衣领，恨不得将对方勒死：“我答应当你的筹码，前提是离开这里后你的命归我。”

苏函带着兴奋又不屑地抛出“行啊”二字后，一边用闲着的左手在空气中挥舞着，一边哼唱着小曲继续往下走。大致花费半个小时，两个人终于抵达平地。许沉淼见到处都是门，尚未琢磨出其中的玄机，就马不停蹄地跟着苏函进了一扇红色的门。

将将站定，坐在中央大圆桌的人便齐刷刷地望着他们。

苏函嘿嘿笑了两下：“我们开始吧。”

许沉淼略略打量了一下，房间里除去他和苏函，有五个人在。随着苏函入座圆桌右侧的两个空位后，许沉淼先注意到的是斜对面的玩家。那人染着金发，微微垂着眼不停地摆弄手里的方块，姿态傲慢又高贵。

许是瞥到许沉淼在看，苏函便开口道：“你被他迷住了？”

许沉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函满不在乎地冷哼：“...他旁边的筹码什么样？”

许沉淼有些疑惑：“你看不到吗？”

苏函这时倒一本正经的：“筹码，按理来说是只有自己的玩家才能看到、听到、感觉到的。所以你明白自己有多特别了吧？”

许沉淼并不觉得这算是称赞，选择了不回答：“那个人的筹码看起来挺小的，左眉眉头有一颗痣......”

还没说完，苏函就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原来把宁烜带来了......”

许沉淼：“宁烜？”

苏函眼神飘忽不定的：“宁烜是这里的人气筹码，有了他基本不会输。不过我没想到白笙为了离开这里那么拼......”

许沉淼大抵弄清楚那个玩家叫白笙，但感觉苏函话里有话，便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和那个宁烜合作很困难吗？”

苏函涣散的眼睛一下子聚焦起来：“嗯...和他结契的话，赢了就必须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