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们

太姥爷牺牲后，太姥姥再嫁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因为不被继父待见，姥姥就带着妹妹就开始了乞讨养活继父的日子。

姥姥没有说那时候的日子有多苦，只说有一年冬天她们光着脚出去讨饭被野狗追着跑的时候，误跑进了日本人的军营门口，就在姥姥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一只拿着白面馍的手伸到了她眼前。

那个日本兵给了姥姥两个白面馒头，妹妹饿极了咽着口水想分吃一个馒头，可是姥姥坚持要拿回家给太姥姥一家人分着吃，因为他们都没有吃过白面馍。

结果没想到的是回家以后两个白馒头都被太姥姥给了继父，姥姥自然是被妹妹一通埋怨，说她是大彪子。因为两个白面馒头，姥姥觉得日本人也不全都是坏人，姨姥姥说可是他们杀了爸爸，他们就是坏人。

后来相同的情节又在妈妈身上重演，妈妈为了照看弟弟妹妹所以只念了两年书，也没学什么文化，每天就是背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真的是倒背如流。

十二岁就被迫辍学打工了，没什么文化不认识几个字。后来爸爸总喜欢取笑说妈妈跟他谈恋爱的时候回信上面都是画的圈圈，真难为了爸爸那样天天写诗作对的部队文艺青年面对着一堆圈圈，还能坚持给妈妈写了好几年的信。

十三岁那年，妈妈带着妹妹也就是我的二姨背着几十斤苞米去城里卖。姥姥家在山里，去城里要爬很高的山路，爬了三座山走了几十里路，卖了几块钱。二姨饿得哭唧唧，妈妈就花两毛钱买了几个桃酥，二姨也是咽着口水说跟妈妈两个人分吃一个，妈妈也是说拿回家让姥姥分。

结果毫无疑问，姥姥把桃酥全给了比妈妈还大三岁的大舅吃了。二姨气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自然也是被妹妹一通埋怨说她是大彪子，后来妹妹们私底下都这么叫她，一直到现在。

妈妈姊妹五个在出嫁前都要给大舅扛活，四姨因为干活太累所以早早嫁了人。我的妈妈是大姊，生于一九五六年的饥荒年代，她从十几岁就开始种地打工，赚的钱全都交给姥姥养家，自己一分钱不舍得花，甚至不舍得穿鞋所以每天光着脚去地里干活。

村里有个好心的大爷跟妈妈说：“大嫚，你妈妈不是你的亲妈，你别给你妈扛活了，去找你亲妈吧！”从未被善待的妈妈自然信以为真，哭着回家告诉了姥姥，姥姥自然是亲生的妈，只不过是太过偏心罢了。

妈妈为了弟弟妹妹奉献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姥姥也一直拦着不让她早早嫁人，哭着对她说：“大嫚，你太苦了，等你嫁人，我一定好好给你陪送嫁妆。”

而妈妈出嫁的时候姥姥为了不给她之前应许好的嫁妆，故意找茬骂了妈妈一晚上，妈妈第二天红肿着眼睛一穷二白地嫁给了爸爸。讽刺的是其他姨妈出嫁时都得到了非常丰厚的嫁妆，而那些嫁妆都是妈妈的青春和汗水。

爸爸一生都在帮扶妈妈的哥哥弟弟妹妹，可是除了小舅舅感念他的恩情把他当亲哥哥，其他人只有在跟他借钱需要他帮忙的时候才记得他，私下里自然也是骂他和妈妈是一对大彪子。

后来姥姥中风瘫痪后，一直是妈妈在照顾，姥姥临死前才终于略带愧疚地说自己这一辈子就对不起妈妈，还说出了她这些年给了大舅和两个幺姨十几万的钱，想让他们拿出来分一些给妈妈。这样的事自然是没有人会承认的，都说她是老糊涂了，钱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姥姥姥爷一辈子没有赚过钱，姥姥的钱大部分都是在美国的小舅舅和爸爸每年给的孝敬钱。我问妈妈有没有觉得姥姥对她不公平，妈妈说父母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

我说不是钱的事，姥姥对你一直不好，幼时逼你退学打工，你为家里赚了那么多年钱，说要好好给你陪嫁，却在出嫁前一天骂你到天亮，可是你却一直是最孝顺的那一个。

妈妈说父母把我养大就是恩情，至于父母偏心哪个孩子都是他们的事。妈妈是我见过最以德报怨的女人，可我却认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我对人对事一直要求绝对的公平，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公平。

我的母亲温柔美丽贤淑善良宽容坚强乐观勇敢，所有形容女人美好的词语都大可以尽情放到她身上。当然她也如所有的女人一样会不时地闹点小脾气或者东南西北地抱怨一下，恰恰这才是女人的可爱之处。

她用一颗诚挚的赤子之心对待她的亲人和所有她遇到的人，虽然她得到的爱少之又少，却从不曾见她为此自怨自艾，她是所有淳朴善良勤劳能干的中国女性的缩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妈妈对我和弟弟没有一点偏心。所以我从小感受到了最完整的母爱，而这也是我在以后的岁月里对抗命运的力量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