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花白的周里正站在自家牛车上,一身粗布短打,手里杵着根盘得发亮的拐杖,跟底下的人说得口干舌燥。
“周阿爷,咱这走几天啊?要是太久我就不想去了,家里老娘没走呢。”
“这是你想不想的事儿?你老娘不走那是要给你省口粮呢,你个瘪犊子玩意儿。”
“里正叔,我觉得这帮人打来打去和咱有啥关系,那谁打赢了不要人种地啊,咱最后不还是做农民吗,我觉得咱们就往山上一躲,不管谁打赢了,只管下来夹道欢迎,等旱灾过去了,咱接着回去种地。”
“你觉得你觉得,你是管天下雨,还是觉得那山上掉粮食咋的?一套一套的,还夹道欢迎,狗娃子我才发现你咋这么有主见呢?干脆叔这个里正也让给你做呗,叔洗手与你家做佃户罢!”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吵成一团,围着牛车的人堆里,一个长着垂眼方菱脸的老婆子原本还想上前询问两句。
一转头,好像忽然看到了瘟神一样,赶紧就拉着身边两个儿子远远躲开了。
刚走开,程秀坐在垫得厚厚的板车上,怀里抱着自己的行李,被几个娃推着到了集合点。
周里正站在高处,远远看到了程秀过来,眼皮子突突的跳,这是个极不省心的,闹分家那回差点把他给气背过去。
“娘看到了看到了,老大家那个肥婆娘来了。”
“咋说话呢?那是你大嫂!”
听到儿子的话,周吴氏赶紧踮着脚到处看。
程秀堆头大,放在这群面黄肌瘦的村民里还是很容易找出来的,看到程秀,周吴氏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二、三、四、五、六...”
咦,咋数多了一个?
周吴氏又仔细看了一遍,阿大、阿二、阿三、还有招财进宝,阿弥陀佛几个孙儿齐齐整整都来了。
可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小丫头又是谁家的?
咚咚咚——
一阵锣鼓声,底下说话的、八卦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牛车上的周里正身上。
他压了压手示意安静,“现在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我再强调一遍!”
“这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乡,叫一声老乡,那是两眼泪汪汪。”周里正站在牛车上开始滔滔不绝。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老爷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团结!
将来不管逃荒到哪儿,要这百来号人得拧成一股绳,才能挣出一条活路。
怕大伙理解不到位,老爷子又举例说明,像路上遇到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啊,拍花子的啊,抢粮抢水的啊,一户干架,咱们全村上阵,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对方!
周里正大手一挥唾沫横飞,底下村民听得热血沸腾掌声如潮。
过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程秀快睡着了,周里正忽然哭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呜呜咽咽,再后来是放声大哭,哭得伤伤心心,氛围感染了水东村一大片人。
多数老人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最后他们伏在地上,拿脸贴着这片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行了,上路了!”
周里正喊了一声,就坐上自家老二驾的牛车,率先奔出了二里地。
人走了,苍劲雄厚的声音还久久回荡在水东村的上方。
部分选择留在故土的老人好像有所感应,缓慢走出房间,双手合十虔诚的跪拜苍天,祈祷远行的人一路平安。
不少人红着眼挖了一把泥土用布包好揣在兜里,最后望了一眼家乡,才跟着大部队往前走去。
程秀算着时间,走了大约有半日。
山还是一样的山,路还是一样的路,日头高高挂在天上。
她已经饿得两眼发直了,终于,不知道前面谁家带的公鸡打了一道鸣之后。
这个百来人的逃荒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家家户户开始原地刨坑做饭,打火的打火,架锅的架锅。
毕竟是逃荒路上的第一顿饭,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好几户家底厚实的都开了荤。
也有粮食见底的,腆着脸皮东家借米西家借面。
准备了干粮的,这会儿正拿着干粮这家瞅瞅,那家嗅嗅。
有眼尖的注意到村里赵屠户家直接从陶罐里提出来一条手臂长的五花肉,架了个火堆烤起肉来,不一会儿就烤得肥肉滋滋作响。
那香味儿一股一股的往人鼻子里钻。
“屠户家的,那个啥,婶儿还有两口饼子了,抹个油对付一口。”
一个精瘦驼背的老婆子走上前,脸笑成了朵菊花,满是泥垢的手指抓着饼子就要往肉上抹。
火堆旁正看火的年轻妇人抄起一根点燃的木棍,唰唰朝着空气挥了两下,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呀呀呀,烫死我了烫死我了!”老婆子尖锐的嗓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屠户家的你不给就不给,这是干啥!”
“哎呦婶子,你啥时候来的啊?我没看着你呢,我说这大热天,什么苍蝇蚊子的闻着味儿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