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眼万年

寒霜抖落风尘，天地与雪同分，素洁如玉。巍峨的宫殿，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宏伟壮丽。

林绾绾在长阔的宫道上飞驰而过，所过之处，雪晶击溅，犹如流花飞琼。

朔风裹挟着霜雪拍打在她脸上，如同一把无形的刀刃，不断切割着她娇嫩的肌肤，凛冽的寒意随之钻入骨缝，令她宛如置身冰窟，可纵然如此，却也无法熄灭她内心的炽灼，亦无法斩断思念的延伸。

昨日在庄子上对苏瑾说出的那些违心之言，其实早在出口之际，她便后悔了；而在昨夜，当子玉来找她之时，她心中的那些愤恨与不甘，也早已化为乌有。

她又怎会不清楚，苏瑾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赤口毒舌，不过是为了平息自己内心的愤懑与挣扎，为自己的怯懦和对苏瑾的成见找借口，她怕当年雪山之事再次重演，她怕自己一旦信任了他，会再次遍体鳞伤。

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她实在太害怕了。多少个午夜梦回，她一次次被梦魇惊醒，在一个又一个寂静的夜里，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那种痛苦犹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席卷而来，在内心深处摧枯拉朽，寸草不生。

每当在面对苏瑾时，她心底那些根深蒂固的偏执，便会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折磨得体无完肤。

可当她知道苏瑾旧疾难愈，一直饱受病痛折磨的那一刻，好像一切都已变得不再重要了……

往日的一幕幕渐渐汇聚在她脑海里，无论是怨憎会，还是爱别离，过往那些喜与悲、聚与散、爱与恨，皆在这漫天飞雪中，化作了岁月长风。

此时此刻，她心里唯有对未来的无尽期许，那是她曾经幻想过却又因种种原因而放弃的信念，但这一刻，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坎坷，她都不再畏惧，所有的迷茫和踌躇、畏缩和顾虑，都将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往事流转，风雪吹散了痴嗔，回忆落地生根，滋长出年轮，思念竟比陈酒更为浓醇。

当林绾绾跨过那一扇厚重的宫门时，竟生出一种雪霁逢春，恍如隔世的错觉。

恍惚间，她又依稀想起了昨日聂雅在庄子上同她说过的那句话——

“那些曾经失去的，或许会以另一种形式获得，遗憾也终将成为过往。万物皆有裂痕，而那些裂痕，才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直到此时此刻，林绾绾才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命运无常，但人生这条路还很长，未来应如星辰般璀璨绚烂，曾经的遗憾，或许是另一种成长，那些受过的伤，终将会化作照亮前路的光。

向阳而生，逐光而行。心若向阳，何惧人生离散悲欢；心中有景，自会花香满径。

念及此，林绾绾蓦然抬眸，一眼便瞧见了那个曾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

那人墨发玄袍，肩上披着一件雪狐斗篷，修长如玉的手指撑着一柄骨伞，静静伫立于雪中，身后的乌丝随风拂动，远远望去，犹如一滴散开的浓墨，在雪幕中氤氲成一幅丹青水墨画，让人忍不住想提笔描绘下这倾世风华。

他遥遥凝望着宫门的方向，目光仿佛在飘飞的雪花上缠绕，又仿佛穿过了漫天飞雪，停留在宫门内的某个地方，高大而挺拔的身姿宛如一堵坚固的城墙，任凭寒风如何撕扯他的衣袍，也依旧岿然不动，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沧桑萧索之感。

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从林绾绾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曾经的某一个瞬间，也曾有这样一个人，在冰天雪地中岿然不动地挡在自己身前。

然而，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在她脑海中一晃而过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绾绾没有多想，只将其当作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场梦。她遥遥凝望着那道伫立于风雪中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中秋节那日，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而苏瑾却始终护在她身后半步之遥。

天地间一片雪白，顾影惊鸿，却不见风雪摧折、万物凋零，唯见青山。

一股暖流自林绾绾的内心深处涌动而出，滋润了心中那棵参天大树，顷刻间，那些年的无望等待，仿佛在这一刻，都已开花结果。

当苏景迁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时，心中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仿佛枯木逢春，冰雪消融；又仿佛岁月之羽，拂过时间长河，他站在北落师门的花树下，聆听枝头花开的声音。

而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与他遥遥相望。但见她唇角含笑，眉眼间似有暖意浮动，盈盈流光的美眸，顾盼生辉，恍若琼华方霁、碧空初晴，透着能让万年寒冰融化的春意。

苏景迁的心好似骤然漏了一拍，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无法移开，风雪在那双桃花眼中渐渐消融，仿若骄阳当空，一缕缕暖意从坚冰裂开的缝隙里缓缓浸出。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最动人也最值得留恋的，大概是在经历百转千折后，蓦然回首时，那人还如当年一般站在灯火阑珊处，一眼便望穿了往事流年、亘古岁月。

林绾绾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岁末逢新雪，天地